第25章 鱼和礁石

这么多年里,刘泽然从来没把陈兆放进过敌立位置,他甚至还有一丝怜悯。

他是认识陈兆的。

很早就认识。

因为曾是同是校足球队的。

刘泽然知道自己天赋异禀,从小就知道,因为他做什么都会成功,想要的所有都会得到,一方面是因为他家里实在太有钱,上市企业,公司业务一路到海外,父母对他最大的要求就是成为一个正常人,中考后出国留学。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宋晚晚觉得他是个中二病。

因为认为自己是天才,所以就真的成了天才。

入学商南没多久,他就在运动会上一连打破多项校记录,直接被老师看中参与训练,足球虽然只是个爱好,却也进了校队担任主力。

前不久刚结束比赛,又是以第一晋升,国庆后就是省赛。

宋晚晚被他逼着发誓,一定会去看的。

当时一场训练完,几人踢了场球,陈兆还招呼着,“这么早就走了?”

刘泽然拎起校服甩到肩上,“下次再约。”

“回去有事?”

“嗯,要看动漫……有人,听到有人在看动漫。”

“哦。”

陈兆笑了,“是偶尔会来看你训练的那个女生对吧?”

他刚刚灌下几口水,额前薄汗悬在发丝末端,要掉不掉,耳朵一下就红了,“是同桌,我们是同桌。”

“她好像叫……宋晚晚?”

他说的有些珍重,“嗯,晚来明珠的晚。”

后来散场。

暗红的天如同今晚落日,铺天盖烧灼着这片土地。

刘泽然承认自己怀有那么一些小心思。

他和宋晚晚好不容易才坐成同桌,又在帮扶下更熟了一点,国庆假,还准备约对方出去看电影,可不得提前准备一下。

一到家他就蹿上楼打开平板,手里还拿了本没看完的言情小说,有关于清冷校草和清纯小白花的校园暗恋。

刘泽然仔细想了想,他觉得自己还是更愿意当反派校霸,而宋晚晚……她拒绝了每一个角色的邀请,勉为其难同意当给反派补课的老师。

不过现实角色为什么要延续到小说里。

——嗡。

电话来了。

是宋晚晚。

刘泽然猛地坐起来,在床边走了两三步,才装作镇定地接起,懒懒冒出一个字,“喂?”

“喂?老师没有为难你吧?”

她的嗓音带着微微的电流声,听起来还是好近,刘泽然清了清嗓,“没有。”

“真的?”

“好吧,老师骂了我一顿,他说我这样敷衍训练,这辈子在体育道路上是走不长的,哪怕进了省队也会被踢出来。”

“不过……”

“不过我觉得没关系,我家这么有钱,我还可以干其他的。”

“我是想说,不过我相信你肯定可以的。”

刘泽然顿了几秒,硬是说,“我,我不在乎。”

她笑了好久,然后才挂了。

平板里恰好播放到剧情点,女主一跃而下。

过往一口气浮现在面前,夹杂着男女主双线的叙述。

“我许下了誓言,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能这样发誓,让我感到幸福。”

都是怪物还要跳下去。

这真的是部悲剧,但他嘴角的笑就像压不下去了那样。

他想到体育老师对他恨铁不成钢,说他这么有天赋一定要好好训练,注意保护自己的身体才对。

现在……现在也可以偶尔,就偶尔在乎一下。

第二天上学,他大课间格外认真地参与,跑的一身汗。

陈兆却似乎被约谈了,刘泽然知道,好像自从他父亲过世后,他整个人都有点变了。

直到数学课,他觉得自己内心还有股激情在燃烧。

“所以这道题我们要用什么?开完根号,大家一定要记得是正负号两个答案。”

台上老师念叨着重点,刘泽然撑着头顺势看去,宋晚晚圈圈画画,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想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呢……

淅淅沥沥。

下雨了。

他顾忌着自己的校霸形象,趴倒在桌上,耳朵依旧用心听着老师说的话。

木质课桌阴冷的触感仿佛要把他皮肤黏在上面,脑海里又回想起昨晚的番剧。

末日时在做什么?有没有空?可以来拯救吗?

如果他有超魔法,一定,当一个英雄,去拯救每一场下雨天。

不要再像现在这样,潮湿空气配合开学,就像反派boss的究极大连招,不过一个开头,人们已经果断地缴械投降。

是雨太大。

时隔三年。

他依旧没有超魔法,没有办法拯救下雨天,没能成为上天入地的英雄。

许下誓言还会感到幸福吗?

刘泽然起身,重重砸上了那扇窗。

那叠相纸早就被他撕烂扔在了垃圾桶里。

诺大的,仅有他一人的套间,满脑子都还是过去。

他只是很想知道,你和陈兆到底算是什么样的关系?在校门口那样喊我,是怪我抢了陈兆的活还是什么?

次日,上午三节课下课,紧接就是大课间。

刘泽然朝班主任办公室走,推门就说,“老师,我申请大课间去参加足球训练。”

班主任诧异。

刘泽然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这学校是他家投资的,这老师更是他家亲戚,一句话的事怎么了?

没想到,斩钉截铁的声音却落了下来,“不行,不是我不同意,你爸妈同意了吗?”

他挑眉,“同意了。”

老师叹气,“我实话跟你说,你爸妈在你转过来前特意关照我,让我管住你不要再参与体育方面,我这样也很难做的。”

刘泽然微抿着唇,有风吹来,余光里,他看见门缝处像有个人影站在那儿,便更近了些,语气轻飘飘落下,“难做什么?我只是通知你而已。”

他宛如无事发生般站回原位,等着班主任缓过神来,给他写申请。

没过几秒纸张就递了过来。

他拿着转身,大力拉开门。

门后站着的人果然没意料到,眼中满是意外,下意识后退一步。

宋晚晚紧紧抱着练习册,指尖用力到微微陷入。

这样的目光停留了大概有三五秒钟,刘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声嗤笑。

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跑操铃响了。

-

今天风大,成群香樟被摇得一片哗啦声。

宋晚晚从教学楼一路跑过来,站在跑操队伍里还止不住地喘气。

这样的方阵光他们年级就有十一个,燥热的风吹过来,她只觉得自己头脑混乱不堪,满脑子只剩下办公室里的听到的话。

跑操开始了。

她跟在大部队里,余光里已经看见了刘泽然出现在足球场上的身影。

商南又改革,队形跑一圈,自由跑一圈。

宋晚晚气喘吁吁,头脑却越发清醒。

从以前到现在,她一直以为刘泽然是不在乎,当初的体育训练也不过是一种玩乐。

所以呢?不回英国是真的已经好了吗?

还有去办公室发生的一切,她又被选成了语文课代表,可她已经不愿意了。

感觉到不妙时,整个人摔倒在地。

宋晚晚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怎么能这么痛。

这也太倒霉了。

今天风很大,吹的人衣服都鼓起来,足球场上的草狂魔乱舞,像被下了降头。

她双手撑在满是塑料颗粒的跑道上,膝盖上是火辣辣的疼,只好试着慢慢半蹲起身子。

好像是被球框绊倒了。

身前却有影子压了下来。

抬眼,对上那双琥珀色瞳孔。

是陈兆。

离得太近了。

宋晩晚下意识向后跌坐在地上,双手用力撑着,肩膀只能耸起,企图快速拉开这段狭小距离。

就在这时,球场边突然传来砰的一声。

耳侧断断续续,眼前被踢出的足球沾了一地脏东西,缓缓停在面前。

宋晚晚顺着这样的路线倒退往回看,却在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心一惊。

刘泽然就站在球场边缘,狂风不断把他额前碎发吹过眼梢,更显冷漠凌厉。

拜托。

还在对视,胳膊上却骤然传来一阵温热,陈兆在拉她起来。

白色衣衫擦过鼻尖,滚烫迅速蔓延。

时间快速褪色,变慢。

周围还是不断经过的学生,不断游过的鱼,从他们身后迅速跑过,又或是翻过栅栏逃去小卖部。

而自己却像是搁浅的舟,游不动了才发现这平白无故生出的礁石。

因果全被颠覆。

——谁都不要拉我起来。

宋晩晚只觉得自己浑身过敏,没站稳后退了几步。

刘泽然目睹一切,余光中看见他已经在走来。

“我朋友就在你后面不远处,跑得很快。”

陈兆收回手,像在跟陌生同学解释,“再不起来的话,会被他撞到。”

有人笑了声。

站定,双手垂在身侧,缓缓掀眼。

身前一片开阔视野都消失了。

宋晚晚下意识又后退了几步,刘泽然就隔在他们中间,脚下慢慢踩住滚过来的球。

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她转身就想跑,可抬眼就看见李灿绒挽着朋友走来,视线从她身上轻轻滑过,不知道看到了多少。

厄运真是像倾盆雨,一场又一场,下不到尽头。

身后骤然传来一声响。

有体育老师举着哨子在过来,“几个人在那干嘛呢?跑步跑步!快跑起来!”

刘泽然还在盯着陈兆看,漫不经心,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她,身形又偏了偏。

陈兆一双眼始终是温和的,包容所有敌意,嘴角甚至微微笑。

谈不上剑拔弩张。

只像有微妙气氛在流动。

忽然又有人停下。

姜泽猛得一刹车,强行拯救陈兆,“哈哈,哈哈,这怎么啦。”

他的脸都快笑僵了,三个人站在一起跟三方对峙一样,一句话也不说,“哎呀,是不是快上课了,哈哈,要不我们送你去医务室?同学你好眼熟啊,哈哈哈哈。”

宋晚晚连连踉跄着后退几步,“不用,我先走了。”

她转过身看见谢柠简直跟救命稻草一样,头也不回地逃。

操场上人越来越少。

风实在吹的太大。

陈兆没动,移开眼,又撞进刘泽然眼里。

他面无表情。

像不想和他再废话什么般,充满压迫性告诫的一眼后,就又一脚射门,随后朝球场跑去了。

“你跟刘泽然以前一个队里关系不是还不错嘛,怎么现在成这样了?”

姜泽松了口气,“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和她说话,她人感觉还挺客气的,不会你把宋晩晚绊倒了吧?”

“我怎么会。”

陈兆笑了声。

“走那么快干嘛,想什么呢,这么愣?”

看着姜泽那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奇模样,陈兆突然有一丝茫然,“我在想……”

风那样大。

就像初中的空调冷气,对着人呼呼乱吹,头发丝都在乱飞。

他是不被认识的同学,在某一条不被记得的走廊,短暂同行。

有人问宋晚晚有没有记住谁,她思考很久,说刘泽然。

因为他穿的鞋子很好看,花花绿绿,让人过目难忘。

时隔多年,自己却依旧这样,穿着最普通、鞋头甚至还有些开胶的白色运动鞋。

陈兆忽然笑了,“我在想,为什么今天没有穿一双好看一点的鞋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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