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返生与死

宋晚晚读书时期和两人关系都算不上好,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初中那会三人同校,后来她和陈兆进了高中部,而刘泽然则径直出国了。

如今已是高一下学期,她正站在老师办公室里挨训。

“你看看你这次的排名,好吗?不是我说,你一个语文课代表,作文写偏题!”

这确实是一件不太应该的事。

宋晚晚话都不好意思说一句,低着头保持沉默。

班主任坐在那儿,答题卡被她翻来翻去,哗哗的响声像很轻的巴掌扇在脸上,最后重重搁到桌上,“你其他科目考的都非常好,怎么唯独语文这样呢?你以前语文也不差啊,怎么上了高中就这样了?”

老师顿了顿,发自真心地问,“其实,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所以语文就是……”

“不不不老师,我真没有。”

她抬起头连连否认。

“好了,这下我为你找的借口也被你自己否决了。”老师自顾自收拾着桌上的杂物,教材一本本垒起来,直到桌面只剩下一张纸。

不知道放到哪里好的视线总要找到一个落点才好,宋晚晚不想再盯着地面看,目光被平直抬起,落在那张纸上,依稀可以辨认出顶端几个字。

没想到下一秒,承载着视线的纸张就被塞进自己手里,她脑袋一懵,脚步下意识退了退。

“这就是你说的对我没意见?我是要打你吗?你躲什么?”老师极其无奈地叹气,“这是演讲的报名单,你是课代表,好好准备一下吧。”

她接过轻轻点头,低低说了声好的老师后就朝外走,仓促间只看得清油印渗到背面的墨。

没想到就在指尖握上门把手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话,“最近课间我看到你在看闲书,怎么样才能提升你的成绩,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

闲书。

她低着头拉开门,一室阳光被隔绝在身后。

身侧风忽然恶狠狠地吹进来,墙角有东西倒在地上砸出啪的一声,倒在地上的正是那本“闲书”。

站在高中这样的时间里,她并不知道自己以后的职业生涯会和这本书扯上关系,以至于现下甚至犹豫要不要干脆扔进垃圾桶。

反正……知道这本书的人也没几个,反正也不一定要送给某个人,对吧?

想是这么想的,最后却还是蹲下身捡了起来。

她在心里叹了声气,觉得想这么多干什么,还不如快点回班级和谢柠一起去看篮球赛。

晚冬里并不意外的暖阳垂落下来。

宋晚晚低着头跑过走廊里并列的两间教室,靠在墙侧顺着东面的楼梯朝上走,没想到还没走几步,迎面就有一群人走了下来,嘴里唧唧歪歪聊着篮球赛,“诶,陈兆,等会你是不是要参赛?”

“嗯,对的。”

“哦,你在哪队啊?”

人太多了,中间隔着四五级台阶。

她停在原地避让了下,视线不经意抬起,却恰好落到站在最后方的人身上。

那人个子高,模样清俊,只不过一秒的对视就别过了脸,“我在,红色球衣的那一队。”

“诶,陈兆,那你是几号呀?”

“……二十五号。”

她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心想自己还是赶紧回教室吧。

“哎呀,我突然想起来我要重默,你在这等我会啊。”

“我靠,我也要重默。”

“就三分钟,默首诗,很快很快。”

一群人散了个干干净净,楼梯间只剩他们两个。

宋晚晚抱着书继续往上走,脚步踏在台阶上踩起尘埃,飘起来淋了一圈阳光又被压下去。

“当心下雨。”

这是在跟谁说话?

她脚步微顿。

骤然有风吹过,香樟树叶不断摇摆着甩出躁烈声响,衣摆、眼睫被扯着朝同一个方向飞去。

又轻飘飘散开。

如果说这样几句话已经让她生出股不妙的预感,那回头之后的对视无疑是盖章定论。

二十五号清洌洌的目光正看着她,他眉眼顿了顿,缓缓弯起,“下雨了书会淋湿。”

宋晚晚视线微愣,一时间都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她不知道自己眼中带着一股隐隐的戒备,也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和陈兆发展成什么样的关系。

站在这个时间点里,两人关系只是一种彼此都认可的秘密朋友,心有灵犀般从来不在学校里说话。

更别提这样的胡话。

陈兆像是没意料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默默后退了几步,靠在栏杆上缓缓低头,站在那儿,像自知理亏。

太阳还照在两人身上,出门前看的天气预报说是个大晴天。

可以前、以后,就像今天凌乱的天气,混合在一起让人瞻前顾后。

宋晚晚视线顿了顿,她故意没理,只是低下头走了。

-

回到教室放好书,下楼梯的时候她特意又看了看,没看见那几个身影才赶紧往楼下跑。

谢柠远远望见她就挥挥手,拉着她冲到了操场边坐着,这个年纪的女生来看篮球赛,大部分也只是为了看个帅哥罢了。

身旁男生喊得越发斗志昂扬,跟前几年的声音简直重合在一起。

宋晚晚小跑过来还没缓下气,头脑更是发晕,冒出堪称暴力的那场比赛,她很不巧站在水池旁洗手,自己班上比出来的胜者站到她身边。

一时间没来得及躲开,还赔出去一张创口贴,亏到现在都记得。

“晚晚,你看那个十八号怎么样?我怎么觉得还没你高?”

她回过神来,从口袋里掏出眼镜带上,扶着镜架问,“十八号在哪儿?”

“不看这个了!看那个二十五号,巨帅!”

二十五号。

宋晚晚抬眼镜的动作顿了顿,她视线迟疑着还没看到目标,面前硕大一个篮球却像脱了手,朝她飞速袭来。

上下左右所有的声音尖叫到鼎沸,她下意识屏住呼吸,一只手却骤然伸出,指尖用力绷出很漂亮的曲线,连带着鲜红色球衣挡在身前。

所有的时间都像碎片一样炸开,细碎闪光从他脸侧边缘掉下来。

起跳,投篮,用一个三分换来全场的尖叫,变成一场精彩到极致的绝地反击。

“天呐,这也太精彩了,配合的真好,我还以为那个球要砸到你呢。”

操场上已经响起一阵喝彩,好像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个完美的投篮,而不是故意冲她来、又被陈兆强行挡住的恶意。

宋晚晚停顿了好一会才说出口,“是啊,有点吓人。”

谢柠还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我怎么感觉那个二十五号有点眼熟,像……陈兆?你记得吗?初中应该在你隔壁班的,以前胖胖的,后来变瘦了就特别帅了的那个”

“感觉一点也不记得了。”

“可多人喜欢他了,又帅成绩又好。”

“好像没什么印象。”

谢柠叹了声气,“他物理特别特别好,老考第一呢。”

宋晚晚低下头,谢柠不知道她和陈兆的关系,她正犹豫要不要重新说,脑袋里不知道为什么又回想起走廊上那一面。

左右都不会发展成什么样的关系,干脆就这样算了吧。

比赛打得火热,她视线游走着次次都避开二十五号,直到裁判激烈吹哨后,才跟身旁人轻轻说,“我们走吧。”

人群哄哄闹闹。

这样轻的一声却像单独开了扩音器,陈兆站在原地顿了顿,他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眼,才朝前方跑去。

周扬目睹了全程,挑挑眉道,“别想了,人都走了。”

他只是笑笑,他没有说什么,耳旁忽然传来嘭的一声。

陈兆下意识看了过去,是篮球被人重重砸到地面,反弹到惊人的高度后一点点平息着。

罪魁祸首正站在远处盯着自己。

周扬面色一愣,立马就跑了过去,两个人拉拉扯扯好一阵,动作激烈,那人没谈拢般用力推了一把后走了。

姜泽冒了出来,“顾嘉那个神经又怎么了?”

周扬已经又跑了回来,尴尬地笑笑,“他就是个神经,别管他,他又想干坏事呢。”

每回谈到这个话题,姜泽都忍不住奚落几句,“那你呢?”

沉默已经可以是一种回答。

陈兆没有再像个老好人一样出来劝和,他只是站在原地,又在气氛微微凝滞的时候扯出话题,“都放学了,那我就先走了。”

说罢,他没有再看两个人,却依旧告别后才离开。

心中憋着的一股气迟迟没能顺下去,他知道顾嘉莫名扔过来的球是想干什么,也知道自己总是在做自作多情的事,甚至分不清有没有可以为她如此的资格,可偏偏。

快速骑行惊起的风不断穿梭在耳边,陈兆猛然急刹,他身体微微前倾着呼出一口气。

他停在了便利店门口,想进去买瓶水。

人影憧憧,欢言笑语飘的半边天都是,陈兆低着头从一个货架走到另个货架,视线一滑,脚步却顿了。

宋晚晚正站在他身边拉开冰柜门,拿了两罐苏打水出来。

便利店里,黄昏从她的头顶滑落瞳孔,浮在身周,关上的玻璃门像一个极大的载器,将混重光线推拉开,让陈兆足以站在散开的余韵里。

有女生结伴站在他们身后的货架上挑着零食,三言两语闲聊着,什么话题都有,听不真切。

她忽然抬眼看了过来,很平,很淡。

发丝垂在她脸侧,和走廊那会一模一样,显得整张脸格外清冷。

陈兆呼吸重了一瞬。

背对背就站着学校里的其他人,他们两个这种见不得人的关系,要在这里强装着不熟。

他匆忙收拾好凌乱呼吸,指尖强装镇定地握住门把手。

太阳还在下坠,连着地平线即将变成漂亮的夕阳。

周遭交谈的声音淡了,欢迎铃又响了一次,狭小空间里只听得见舒缓的伴奏,忽近忽远。

陈兆低着头用力打开冰柜,他还在纠结自己要不要说声对不起。

“怎么还买水?”

瓶盖上密密麻麻的纹理像嵌进肌肤。

“不是说好,我请你喝吗?”

陈兆微微愣然地转过身,宋晚晚在看着他,眼里带上一点疑惑不解,“陈兆?”

她眼睛没有弯弯的,陈兆只觉得自己快看出重影,而像笑盈盈一样的声音说,“给你,我请你喝。”

“哦哦,好。”

他连忙伸手接过,漫长的两年里,这样为数不多的面对面说话,被速写在透明玻璃里像要留下什么。

或许是冰凉的罐身在便利店的暖气里有些不合时宜,他恰好握在了宋晚晚手的下端。

水滴就这样从她指尖滑落到自己肌肤之上,陈兆动作僵了僵。

这样也够了。

在水珠又嵌入指纹的那一秒,她开口了,“走廊里没理你是因为看见有同学在下楼。不过……为什么要跟我说当心下雨?出门前我看了天气预报说天气很好。”

“因为……”陈兆换了一句话,“因为当时想起来这种季节总容易下雨。”

总容易下雨,总容易遇见,这种季节里我们总是容易分开。

这样的话讲出来却有些太矫情,他刚想再说些什么,门已经又开了。

她走了。

-

听完陈兆的解释宋晚晚才安心了点,不然还真以为他学习压力太大了。

不过,她早就猜到了篮球是针对,想计较却没有证据,一切又只能像往事一样轻飘飘散去。

嗡——

她一愣,拿出手机一看,是刘泽然打来的电话。

以为不会接到的,以为会轰然大吵一架的,接通后却全是沉默。

什么声音都没有。

宋晚晚想起那本倒下的《一九九九》,想起语文老师说的话,以前的主人公就在电话对面,以后的自己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徘徊。

她脑海里一瞬间闪过好多个画面,可拿下手机一看,才过去三十二秒。

“我长智齿了。”

她走着上坡路,试图说些真心话,“说不定拔掉之后放在枕头下面,还会有牙仙来拿走呢。”

对面又安静下来。

在漫长的沉默后,宋晚晚终于爬完了坡,站在这条路上的最高点,落日降临在眼前,让人有一种朦胧的不真实感。

周围是打打闹闹的声响,快速奔跑着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重重擂在上空。

而像春天柳絮那样的风却太轻了,把人架着,只远离地面一厘米,难受不已。

“你今天放得这么晚吗?”

好让人意外的一句话,看来刘泽然还没发现自己删了他的微信。

这本该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她却错愕地愣在原地

眼前,无法停止的泛凉水珠,正在顺着他紧握的指尖缓缓滴落。

紧张、纤细、无法停止的颤动。

宋晚晚下意识抬起头,对上那双琥珀色瞳孔。

耳边人接着说话,这周围忽然又安静到足以让人听清每一个字,“以前你说,人长了智齿就会痛到说胡话。”

她还在呆愣地看着。

陈兆抿着唇,微微笑着做了个口型——请你喝水。

电话那头是更加冷淡冰凉的质问,“你是不是希望我死了最好?”

从这章开始就是高中校园部分啦 会一直写到六十章左右

这几章小陈的戏份会稍微多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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