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千禧年前

上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对面坐的还是刘泽然,他冷着一张脸,像谁欠了他八个亿。

如今站在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里,宋晚晚甚至不知道老师准备说些什么。

是因为她去打电话?还是,难道她和谁的关系又被添油加醋举报了吗?总不能是陈兆吧?

而刘泽然……就算他家是学校的股东,她潜意识里依旧觉得刘泽然并不会做这样的事,又后知后觉那是以前,而非现在。

宋晚晚只觉得心如死灰,因为自己删了他全平台的联系方式又挂了电话,就要这样来报复自己吗?

“其实我们商南是一个很具有人文关怀的学校。”

这和李静楠闹到学校那天说的是一模一样的开头。

“我们学校是很关心学生的,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心中跳动着的不安、恐慌好像全都消失了。

宋晚晚靠在椅背上,心中闪过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她缓慢疲惫地眨了眨眼。

“我是想说,如果类似的情况往后继续发生的话,你直接来找我。”

她一愣,柔软、温和、让她感到眩晕的话却再度轻飘飘钻进耳朵里。

“我会帮你合理地解决一切的,不管是刘泽然,还是谁。”

“我看你们班主任还推荐你去参加了演讲,加油啊,我听说你以前语文很不错的。”

最后这句话回荡在她的脑海里,从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持续到了放学后的现在。

原来教导主任是新调来的老师,叫王蓉丽,宋晚晚觉得自己会记住这个名字一辈子。

至少今天这样几句支持的话,把她晕乎乎地哄回教室,演讲比赛都变成了一件激奋人心的事。

回到家,谢柠跟她打了半晚上的电话,两人聊天聊地,连演讲完怎么庆祝都想好了。

“我好期待你的稿子!要是能带相机来就好了,我肯定给你拍照!”

宋晚晚顿了顿,她含糊带过了这个话题。

对着书桌的窗还开着,冷风轰的一下吹进来,像要人从无端的期盼里清醒过来,坦然承认那只是一场不切实际的妄想。

她回到家花了三十秒从桌面打开初中那会的演讲稿子,又面对着文档坐到现在。

“从前往后,天翻地覆。”

那时候报告厅里坐的满满当当,这句话是看着刘泽然的眼睛说出来的。

如果放在电视剧里,无比坦诚的一眼从台上跨过人群,瞄定最后排坐在最中间的人,轻而易举就能被冠上宿命感这样的词语。

现在想起来却只觉得好烦。

看着时间一分一分地跳,打开电脑里沉寂的对话框却不知道该干什么才好。

宋晚晚抿着唇,她试探着发了一个句号过去,和零点同时亮起的,是那句话前巨大的红色感叹号。

【刘泽然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的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删人的是她,先发消息的居然也是她。

聊天记录里的最后一句话还停留在一个问号,他总是很喜欢发问号,却每每总像带着心知肚明的答案来问。

窗外冷风丝丝缕缕,拂到面前汇成一把宽刃,割的人发丝凌乱,宋晚晚索性垂下眼,盯着自己放在键盘上的手看。

从挂断电话开始,刘泽然什么行为都没有,长久的空白期让人变得心神不宁,总怕会突然生出巨大变故。

然而这样只掠过眼梢的风,即使她用低头来回避掉大部分,却依旧钻进每一根睫毛间的缝隙,吹出发涩种子。

宋晚晚抿着唇,干脆把聊天界面关了,整个屏幕里只剩下当年的演讲稿。

她又检查了一遍,鼠标频闪着的光标,一句一句话检索般跳过,停在末尾,久久凝视着,按上键盘,把那句话全删了。

-

商南虽然抓的严,但毕竟才高一。领导们一腔热血都扑在高三身上,反倒给他们留出不少课余活动。

幸好这回演讲比赛并不强制学生来看,宋晚晚和谢柠一路小跑到报告厅,底下只坐着稀稀拉拉的人,她心中却依旧提着一口气。

负责老师抬头扫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对着名单打了个勾,“宋晚晚是吧,你们老师抽到了第一个上场,就在这等着吧。”

谢柠拍了拍她肩膀,凑在耳边轻声道,“我在下面给你加油,你就放心吧。”

这样的鼓励让她心里更没了个底。

但她笑着轻轻抱了抱谢柠,试图把负面情绪全都压下去,“好。”

周围哄哄闹闹,细碎闲聊声飞的到处都是。

四面八方很多参赛同学的讨论接踵而来,说她语文成绩难道很好吗?怎么会来参加演讲比赛?在突然的小声后,又变成了一句惊呼,同伴拍着那人让她别说了当心被听见。

宋晚晚在原地低着头站了很久,脑海里一片混沌,直到负责人念到了她的名字,让她上台。

她拿起话筒,站在正中央,直面着的是悬挂在最后的钟表。

这好像没有什么人在乎,自己也应该是这样的才对。

可她不得不承认,沉到谷底的一颗心却还是紧张的。

紧张到明明应该什么都看不清才对,却意外地看见了几张脸,始终看着她的班主任,激动的谢柠,教导主任,还有,陈兆。

“从前往后,天翻地覆。”

这句话是看着他的眼睛说出来的。

无意间。

窗外晃荡的黄昏透过高高的窗户掉进来,从他眼里一路向前扯着,落到她身上。

她话音不自然地顿了顿,垂着眼继续背稿子,“你的茕茕孑立,我的踽踽独行,终究成为那红霞最后一抹的色彩。涂在一碧苍穹的蓝天里,涂在念兹在兹的回忆中。”

“谢谢大家,我的演讲结束了。”

尾音都带着颤。

从她上台演讲开始,台下细细碎碎的声音就越来越小,如今到了微微凝滞的程度。

宋晚晚只觉得自己一整个人像悬在半空中,完全不知道得到的反馈会是什么,以至于最后全部依靠着肌肉记忆。

她向后退了一步回到阴影里,三两秒的安静后,迎面而来的却是不断的掌声,完全超乎想象。

她浑身一愣,余光里看到主持人已经准备上台了,连忙鞠躬说谢谢,然后是转身离开。

出乎意料的结果,出乎意料的对视。

在和陈兆的那一眼里,她脑海里突然冒出的却只有三个大字,上下剧烈跳动着。

宋晚晚紧紧抿着唇,低着头走得很快。

直到和谢柠一起去买巧乐兹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还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出乎意料。

周围人潮涌涌,她们挽着手走得慢悠悠的,谢柠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晚晚,这次最后一句是不是改台词了呀?”

宋晚晚顿了顿,“心情变了嘛,就改了。”

“我知道我知道!不会是因为那个陈兆吧?”

谢柠笑得一脸打趣。

虽然明显能看出她在乱说,但这个名字最近出现的频率有点太高了,宋晚晚刚想反驳下,余光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灿烂余晖擦着小卖部的不锈钢栏杆,从顶缘一点点洒下,落在拿着巧乐兹朝外走的人身上。

他低着头,像电影里被加了橙黄滤镜的男主角,缓缓走下台阶。

昏黄光线跳跃进他眼中,又随着他的抬头一点点被扯开。

“反正我也是瞎猜的,那天篮球赛,我才发现他的号码是你的生日诶。”

“不过喜欢他的人好多诶,我都听见有人夸他帅了。”

他的视线移了过来。

像漫长的春天在降落,要冲淡冬日里最后的料峭寒冷。

宋晚晚装作没看见般侧过脸,只是挽着谢柠笑着说,“居然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人声沸沸,迎面又有不少人走来。

她一个眼神都没有再分给陈兆。

冰柜被翻的乱,宋晚晚低着头找了好一阵,才把角落里的两根巧乐兹翻出来,却误打误撞还是跟陈兆一样的蓝莓味。

有点太巧了。

她垂着眼把巧乐兹放回原位,从另个角落里拽了两根原味的出来去结账。

谢柠撕开包装袋咬了好几口,随口道,“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你到底有没有记住陈兆长什么样啊?那么帅诶。”

宋晚晚垂头用力咬着脆脆夹心,她摇摇头,说得很自然,“没记住,毕竟他长什么样,叫什么……和我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

到教室的时候,像锡箔纸一样的窗帘和收在桌上的试卷被吹得哗哗作响,乱飞成一团,直到放学都是这样的鬼天气。

宋晚晚收拾好一切撑着伞走出校门,雨水反跳着溅到脚踝上千万次,薄薄的凉意就这样渗了进去。

像一种明知故问。

明明知道是下雨,踩在寒冷里却推脱着来源。

明明知道她妈妈不会来接自己放学,走出校门的时候却还是习惯性扫了一眼。

公交站台上就有屋檐,狂风却还是卷着暴雨一路吹进来,更别提走到一半伞就坏了。

人或许总会因为极端天气而回忆起什么。

宋晚晚坐在早就被打湿的凳子上,水渍扯着肌肤黏连在一起,脑海里却忽然想起了谢柠问自己的问题。

为什么要改?

真话假话都一样,她想,都是因为刘泽然。

那时候跑去图书馆靠着书架看书,看完抽出下一本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已经记住的脸。

有风吹过。

纱质窗帘飞起,落下,斑驳阴影把他眉眼涂抹出一点比酸橘子更加青涩的少年气。

那人挑挑眉,双手搭在书架上,把脸凑得很近道,“嗨。”

宋晚晚抱着书低下头就想走了。

他却不依不饶,借着刚坐了没几天的同桌关系要来了她手中书的名字——《一九九九》。

那是她瞎编的。

手里拿着的只是一本普普通通的言情小说,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想为自己套上一副纸壳,四面八方都撑起来,借着一次偶遇扯到六边形的顶。

那年今日,重叠在一起。

宋晚晚缓缓低下头,坐在截然不同的雨里,也只是看着地面发呆。

她想不到几年后的今天会是这样的,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别人视线中心里停留了整整三分钟。

“嗨。”

同样湿透的鞋,在这一瞬消失的雨,熟悉的声音如同闷雷般落在耳侧。

宋晚晚双手还维持在这个僵硬的姿势,颇为迟疑地抬起脸,水珠在这瞬间快速从脸颊滚落,砸进衣领。

“好巧,又见面了。”

只有两个人的公交站台,他没有收起伞,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

车灯从身后一闪而过,视线左右模糊的边缘里,都有光忽闪、忽灭。

像为这不明所以的好坏运气。

和大脑一样,空了一拍。

她觉得自己没有慌张到低下头,捏着伞把的手却紧了紧。

雨声渐大。

陈兆在说,“已经很晚了,这里没什么人,你伞好像坏了。”

他很温和地笑了,眉眼弯出很容易让人接受的弧度,单手撑着膝盖俯下身,直视着她的双眼,“所以,要不我把这把伞给你吧?”

“那你呢?”

他语气很真诚,“就这么点路,没事的。”

就这么点路,走路半小时,骑车都要十几分钟的这么点路.

宋晚晚还没来得及说出拒绝的话,陈兆却已经把那把伞塞到了自己手里。

他淋在雨里,水珠在三两秒之间就湿透一整张脸,却仍然是笑着的,“我有东西想要送给你……就当作是告诉我试卷该放在哪里的谢礼。”

她一愣,等反应过来时,陈兆已经把那本书递到她眼前——是村上春树的《1Q84》。

“我猜你会喜欢,买了想送你的。”

他在用很真挚的语气夸赞着,“今天演讲好厉害,我在台下看得好佩服,我记得以前你也用过这篇稿子,那时候结尾还是黄金时代的一九九九。”

宋晚晚看着那本书,缓缓接了过来,她正准备开口说着什么,身前一直停着的车前灯却骤然亮起,刺得人眼前一黑。

没有任何征兆。

巨大亮度让两人无所遁形,浑重雨幕下,漆黑的轿车如同怪物般蹲守在黑暗里。

就像惊悚片转折前最高调的场景,豪车没有开动,车内也没有人下来。不断落下的缠绵雨丝被切割成短命的碎灯带,飘飘摇摇落不到实处。

前灯只是这样持久针对着,如同一场明晃晃的倒计时。

恶劣到极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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