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萧泯说想在这一片弄个高中的贵族宿舍，拉着他一块投资，他其实不怎么愿意，因为圈房的世代已经过去了，再往里投钱赚钱不赚钱不好说，风险绝对高。

萧泯道：“贵族学舍怎么能与一般的投资相比，有钱人家的孩子，谁舍不得花钱呀！一套房租金最少这个数。”

萧泯伸出一把手。

他以为是五百一个月，当即就要骂娘，萧泯却拉着他笑道：“沈哥，五百够干什么，还不够买个桌角，五千。”

“做过调查吗？”

沈无缺不做没有准备的买卖。

萧泯当即递过来厚厚一叠策划书，内里详细到绿化带里种什么草，要多少平方，都算好了。

虽然策划书很厚，但沈无缺半个小时不到就看完了，当即令会计拨款，和萧泯道：“做！”

萧泯笑成一朵花，道：“保您老赚钱。”

沈无缺一连几个月忙着贸易公司的业务，扩充海外分公司，新项目，差一点都忘了在这里投了两栋楼。

也不知道进程如何。

他一边想着，一边朝新楼的地方来，但，走着走着，就打起了雷，下起了雨，沈无缺刚想打电话叫司机，想想算了，淋点雨没什么，身上正热着呢。

“真见鬼了。”

他忍不住低声骂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还能一想起来那人，就好似饥渴得撞墙一般难受，换个人又软得像棉花一样起不来。

沈无缺一边赌咒着，一边往那片新房去，走到半路上，路过上景公园，看着一个人在雨里挖土种树，心下纳罕，道：他几年都没做房生意，没下工地了，何时工人这般勤奋，凌晨五点，大雨天，电闪雷鸣，地还在工作？

这样的员工他喜欢，员工越卖命，越努力，他越有钱。

面对这样的好员工，沈无缺一定要问名字，开员工大会的时候，让下面的主管给予表彰，所有员工效仿。

然而，他还没有到近前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劲，怎么还有一个半大的孩子呀？

沈无缺不喜欢用未成年人，而且他和萧泯明令禁止：禁止用未成年人。

他借着雨下昏黄的灯光定睛一看，心道：那丫头不是老家里黄疯子的闺女吗？

上次黄疯子他老婆柳亭也不知道从哪打听到他公司，坐着大巴车，换乘了七八次，来到晋城，求到他门上，给他带的什么土鸡蛋，香油，还有一袋蜜薯，又是磕头又是哭地，说她这闺女脑子特别好使，学习特别好，让他帮忙给弄到恒河高中。

他查了查，这孩子确实学习很好，十分拔尖，根本不用找关系，报上就能上。

他道：“你让她填申请表，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这丫头确实来了这所高中，但，是凭她自己卓越的成绩，黄三婶却觉得是他帮的忙，专门带着闺女又拎着香油来叩拜了一回。

临走的时候，沈无缺给她钱，她还没要，躬身哈腰，感激涕零道：“待芈儿考了好大学，毕业了，找了好工作，再请您吃好的，谢您的恩。”

沈无缺想说他真没帮上什么忙，但看着黄三婶满是皱纹含笑带泪的脸就没说什么，给她买了张车票，让司机送她到车站。

这丫头不在学校里好好学习，怎么半夜里在这里吵吵嚷嚷？

沈无缺一个箭步刚欲冲过去，却听那胖男人嚷嚷着什么照片便冷静下来，静听一会儿，明白大概后，心沉如水。

他的工地上死了人，人就埋在那枫树下，这公园还没有建成，便成了凶地，别说房子租出去，只怕，根本没有人敢租了，而且那丫头还有把柄在人手里，万一……

沈无缺停住脚步，等着刘豹离开后，走到案发现场。

这样一个凶恶谋杀现场，寻常人早已经吓破了胆，手忙脚乱地报警，但沈无缺没有，雨声喧闹，沈无缺冷静地蹲下身，先探了探黄芈的呼吸。

人还活着，只是暂时昏迷，不妨事。

他冷冷地看着被重新栽好的枫树。

假如这件事就这样埋过去，就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死过人，这里不会被人称为凶地，他不会赔钱，那个行凶的人，也很好处理，还有这个丫头，虽然吃了苦，也会领教训。

此刻，他应该像一个路人一样安静地走开，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脚就像定住了一样，又想起那抹温暖，还有那个人。

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摸爬滚打，他吃过太多苦，也受过太多罪，甚至为了赚钱，拉着十几吨旧衣服海运，到过极乱的地方与肤色各异的人做过生意，枪子擦着他的脸飞过，那一瞬间，他以为他就要没命了。

他也曾被人逼到边缘，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恪守着那条线，那条叫道德和法律的线，为此，失去了很多钱，很多机会，也耗费了更多的时间来建立他的商业帝国。

为什么每一次在面对这种两难抉择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个人？

“该死的。”

沈无缺先拨通报警道：“喂，你好，这里是恒河大道103上景公园，我要举报一起凶杀案。”

挂了电话，他又拨打了救急电话道：“这里是恒河大道103上景公园，有一个人昏迷，请速来救助。”

打完电话，沈无缺合上手机，看着那土堆，心道：人已经死了，等警察来了挖，案发现场，他也不好破坏。

沈无缺站在雨里，看着那被雨水不断冲刷的淤泥，又想起那人，气闷地甩了甩手，拿起铁锹挖起来，一边挖，一边道：“你最好还活着，赔我的皮鞋！”

这双定制的限量版鳄鱼咖色真皮鞋，踏雨已经觉得很蒙屈了，这会儿还要踩泥，尖酸的沈无缺一点没有意识到，这一挖，挖出个什么宝贝来。

泥土挖得差不多，沈无缺拽出枫树苗，跳下坑，看着半埋在黄水泥里的人。

稀泥土混着血半埋着那人的脸，沈无缺扒拉了一会儿，终于将他脸给扒拉出来，先抹去堵住他鼻子的泥，拍了拍他的脸，道：“还活着吗？”

人没反应。

死了吗？

真倒霉。

沈无缺擦了擦脸上雨水，蹲着坑边，看着这人，心道：你这憨憨，就不能将人引到对面工地吗？一定要在我的工地上见义勇为吗？

沈无缺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噙在嘴里，点火的时候，找不到火机，找到了火机，烟又被雨水打湿了，干脆将烟扔了，不抽了！

他扒着泥往上跳就要跳上去的时候余光一瞥，看到哗啦啦的雨水冲出一张白净的脸，顿时愣住了，连呼吸也凝滞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