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了一天的活，孟一燃累得腰酸背痛，从钢架上下来，老李又呼着众人吃饺子，对要回棚子里的孟一燃道：“小孟，我请你吃。”

有人请客，孟一燃转过身，笑道：“多谢您。”

衡凌山拿着汗搭子擦了擦脸，对李老头道：“也请我吃饺子呗。”

李老头不乐意，道：“监工，您又不缺钱，不用每个月看病抓药，我请您算什么呀？”

这意思是，孟一燃每个月都要看病抓药。

不过，确有此事。

孟一燃得了一种怪病，每个月都要吃药。

有一次，因为缺钱，没有吃上，一觉醒来，两眼通红，宛如一只野狗疯犬，抓着老李头的脸便咬，差点没把老李头咬破相，几个粗汉使了全部的劲才将发了狂的孟一燃给按住，又用绳索捆结实了，打了就急救电话，将人送到医院，在精神病院里关了一个月才给放出来，出来后，便再也没敢断过药。

那一次，大伙都心有余悸，也都体谅孟一燃的抠门。

李老头拉着孟一燃道：“走，吃饺子去。”

饺子馆距离建筑工地没有多远。

店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秃顶，爱笑，腰间系着黑的出油的灰围裙，肩上搭着个汗巾，一边用脏兮兮的抹布擦着脏兮兮的桌子，一边抬头看那几个面熟的客人，待看到其中一人时，神色微怔，叫他老婆道：“你赶紧往屋里去。”

他老婆站在外面的案台上正捻着面皮包着饺子，听到丈夫的指令，有点不快，嘟嘟囔囔地进屋里去了。

不怪杨老三多心，实在是那人太俊，他可不想自己的媳妇对着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工人流哈喇子。

工地上的男人都寂寞，出来打工，一年到头都碰不着女人，挣那两个辛苦钱，还得顾家，怎么舍不得找，若有送上门的，哪能不高兴？

他可不想自己的老婆出墙，虽然他老婆很丑，但也要防着，不是防着他老婆，而是防着那小白脸仗着自己的脸儿胡乱勾引人。

杨老三虽然心里不喜孟一燃，但面上还是笑着，以他的理念，但凡客人，都是财神爷，甭管客大客小，皆要笑，财神迎得多了，钱就多，钱多了，他儿子就上得起补习班，补习班上得好了，指不定考上清华北大，就带着他一家子飞黄腾达了。

越想越高兴，杨老三笑得越甜，汗搭子搭在胳膊弯上，迎着一群落日夕阳下一身灰尘的建筑工人，热络地笑道：“大份饺子？”

李老头笑道：“超大份，小孟的算我头上。”

饺子香，饺子美，饺子汁多肉也鲜。

孟一燃吃着饺子，感觉魂快飘起来了，不怪他嘴馋，实在是吃了半个月的白面条，实在贪这一口饺子。

“诶，豹子哥呢？”

不知道谁好奇地问道。

孟一燃也觉得奇怪，刘豹最爱吃饺子，天天晚上不落下，今晚怎么没来？

孙小海贼贼地笑道：“豹子哥走了桃花运了，还吃什么饺子？”

桃花运？

大伙不信。

李老头第一个质疑，道：“豹子那丑样还能走桃花运？”

不是李老头嘴上缺德，是刘豹确实丑。

刘豹，三十五岁，脸很大，眼又小，眉毛稀稀拉拉，嘴皮厚还往上翻，瞳孔里白瞳多，黑瞳少，所以看人的时候，即便笑着也透着一股子猥琐，让人很不喜。

一米五六，个子矮，皮肤黑，二三百斤，陪着个平头，远远地看上去，像一个黑水桶。

上工的时候，这人就在下面做小活，太胖，上不了钢架。

他走桃花运，别说大伙不信，杨老三都不信。

杨老三摸了摸自己的秃顶和油腻腻的脸，心道：老子走桃花运都比那刘豹靠谱。

孙小海却笑道：“你们别不信，豹子哥不仅走了桃花运，还走了大大的桃花运。”

孟一燃笑笑不语，专心地吃着盘子里的饺子。

饺子吃完，天也黑了，几个工人拉着膀子勾肩搭背唱着歌，回工地。

歌是老歌，歌颂着史上最伟大的人，人人都会唱，孟一燃却不会唱。

李老头手搭在小孟肩膀上，一边教他唱，一边给他补人人都知道的历史。

一首歌唱完，工人们也到了棚子下。

简陋的棚子里没有空调，也没有床，十几个工人随意地卧躺着，脏兮兮的脚散着臭汗味，不多时，鼾声如雷，嘴角噙着浅浅的笑，似在梦中抱着那被风霜吹老的丑婆娘，又似在做着发财的梦。

孟一燃睡着，睡着，又惊醒，搽了搽额头上的冷汗，抚了抚狂跳的心口，等着那股余悸过去，疲惫地站起身。

为什么他总做一些奇怪的梦？

为什么梦又那样的真实？

他揉了揉额头。

夜色凉，夜风起，空气中散着灰尘的味道，孟一燃出了棚子，点了根烟，漫无目的沿着宽阔的柏油路，随意地走着。

这条路还没有修好，路上沥青还没有彻底晾干，散着一股刺鼻的塑胶味，路边砖块，瓦砾，零零散散地乱堆着，石子踩在脚下发出吱吱的声音，像是寂寞在鸟叫。

这里是晋市最有名的贵族大学，恒河大学，恒河高中，恒河初中，恒河小学。

恒河院校，众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都拥有着最雄厚的师资，三语教学，聚集着最赚钱的各行业最先进领域的精英教授，还有丰富的资源。

晋市里有钱人都会送孩子来这里学习，有时也会有一两个家境贫寒的子弟以绝对优异的成绩冲进来，但，这样的孩子，进入这里，往往会格格不入，成为被嘲笑、孤立和凌霸的对象。

孟一燃看到过两次，也曾出手相助，但这些骄横又聪明狠毒的富家子弟似乎总是能找到新的霸凌对象，在新的角落，用新的的方法肆意恶毒。

“别哭了。”

一个熟悉沙哑中年男人的声音从还没有修好半荒芜的上景公园绿化带的小树林里传出来。

孟一燃听到声音，愣了一下，止了步。

“这么漂亮，哭起来就不好看了。”

说话的人似乎在安慰着什么人。

孟一燃皱了皱眉头，他认识这声音，是刘豹。

刘豹在和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