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合携公主一路逃到水边,早有船只接应,她们飞快奔上甲板,大船向着月亮驶去。两人站在甲板上,他抱怨:“头疼死了,赶紧进去。”她们走进船舱,侍女早已点亮了灯烛,煮好了茶,苏合神色如常,不过脸色还是苍白,银红的外衣沾染细细的灰尘。不等公主发问,他掷过来一封信函,说:“喏,给你的见面礼。”
公主拆了信封,细细瞧去,眉头微微蹙起,苏合自斟一杯,手微微发颤,他极力克制,几滴晶莹的茶汤依旧溅落在桌上,他忍住一股烦躁,勉强自己喝下滚烫的茶水,驱散周身的寒凉嘲讽道:“阿环这孩子老实,但是城主可不是个老实人,一面迷惑东女国,一面和若水往来,看起来,她更愿意当若水公主的亲家。”
折好信,公主问:“若水公主怎么样?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吧?”苏合恨铁不成钢:“你认输了?”她说:“败给缪矞雪,我不丢脸啊。你要带我去哪里?”茶水很烫,他浑然不觉,眼神复杂,说:“自然是去娑罗国——我家。你放心,没有人会为难东女国的公主。”公主不置可否,想喝茶,摸了摸茶杯,嗤笑道:“你不怕烫死自己?”扔下茶杯,走到外头。
他跟上去,两人站在巨大的船帆下。她问:“你认识缪矞雪?”苏合的睫毛垂下,半掩着眼眸,说:“你和她是怎样的关系,我就和她如何。”她说:“你不妨说得再清楚一些,比如她是怎么轻而易举进城的。”他笑说:“是我告密,是我告诉她你们母女的消息。”
公主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你年纪不大,为什么非要针对我们?”苏合仍旧是笑着,笑得浑身微微颤抖:“我的憎恨从降落人世的时刻便开始了,我怨恨你的母亲,她为了权力让我成了弃儿,公主啊,我也同样憎恨缪矞雪,她告诉我你有多么快乐,让我感觉自己更加痛苦和不幸。”
公主恍然大悟似地对着月亮长长舒了一口气,靠近他悄声说:“我知道,她在山上和我说,你其实是……”他错愕地呆立,公主暗中用小刀隔断绳索,握在手心里,只等他一怔,狠狠将他推倒,自己荡到水面上,敏捷地落到一只小船上。
这一叶扁舟不知何时出现在大船边上,借着阴影的掩护,无人发觉。苏合面露惊慌,冲着她呼喊,只是声音被淹没在波涛声中,无人听清。公主顺流而下,回到了都城的渡口。清晨的码头,仍然沉浸在安静中。一只搁浅的鱼在滩涂里扭动挣扎,公主拾起来,将它放入水中。
水珠落在地上,潮湿的掌心被温柔的晨风吹干,她的足迹再次归于无形。她路过旧家,小霜背着包袱,迎面走来,快活地说:“您没事,太好了!唉,府里已经没人了,您看是要锁上还是烧掉?”清晨的鸟叫隔墙传来,公主说:“不用了,里面已经有新的主人了。”
她们分别后,公主走到了宫门前,这次迎接她的是缪矞雪,她审视的眼神一如之前,说:“我应该嘲笑你的天真,也应该表扬你的勇气。曾经你有三次机会,但都放弃了。你已经丧失了角逐王位的资格,从今天开始,带着你与生俱来的罪孽和我的仇恨,还有祖先们的祝福,永远离开这里。”
公主毫不留恋,转身离去,在街口,湛乐朝她挥手,然后走到了她的身边,说:“公主——”她说:“我已经不再是公主了,我有自己的名字,希望每个人都知道。”湛乐挠了挠头,转向布告栏:“是的,这个方式昭告天下,的确有点特别——不管怎么说,像是一个好名字。”
布告栏上贴着流放西海的名单,书写着她新鲜的名字——“缪丹荑”。
她坐在船上,挨挨挤挤,摇摇晃晃,只有风大的甲板稍微少点人。有个蓬头赌徒,抱着一大块木板,手中攥着几枚色子,无论船如何颠簸,她都紧紧盯着木板,不停投掷色子,自顾自玩着樗蒲,口中念念有词。流放的人大多垂头丧气,不思茶饭,唯有此人满不在乎。
缪丹荑心想湛乐颇为精通赌术,没准也能与这痴人交手。肩头有人轻拍,湛乐笑眯眯地坐下来,悠闲地说:“我犯事了,也和您一起去西海。”丹荑好笑:“你犯了什么?”她回答:“冒犯了索公子,往大了说,应该是对未来的女王正君无礼罢。”
“怎么可能?”丹荑轻笑一声,“你看不上那样势利的人。”湛乐没有继续说这事,她一边用手撑地稳住身子,一边一点点挪动到游戏者身边,说:“姊姊,来一局么?”女人抬起发菜般的头,看了她一眼,扔了色子过来,湛乐同她玩着,说:“这条船是去西海哪个岛?”
赌徒捏着色子,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小妮子们,别把海里当成太平的地方!这里只分生死,何必管自己身处何方?”
眼前很快出现巨浪,比都城的城墙还要宽阔,木船摇摇晃晃向着波浪,那道越来越高耸的海浪如同一只巨大的手掌,冷酷地将这群流离失所的人拒绝在大海之外,又像魔掌,要拽着众人卷入致命的漩涡。
船上人绝望的哭喊和着震耳欲聋的水声。女人将木板垫在身下,口中含着色子。丹荑和湛乐想要去抱着桅杆,但是船只在巨浪面前宛如树叶,几乎掀翻,她们便是趴在树叶上的蚂蚁们。丹荑错愕地想,难道我这个名字有短命的意思?
她们的船被高高抛上浪尖,又重重冲下海浪的脊背,被风浪玩弄于股掌之上。桅杆被海浪摧折,砸在甲板上,湛乐无法跑开躲避,就地一滚,堪堪避开,女人被浪冲击,打了几个滚,木板被桅杆砸碎,她火冒三丈,冲着风浪怒吼:“龙神,我与你赌一场,就赌我一命!”
船发出破碎的声响,淹没在巨响中,但是木片散落,众人看了,皆心中悲苦,悲鸣不绝于耳。湛乐叹气,高声问丹荑:“您怎么样?”她顶着一脸的海水,咸水浸得睁不开眼睛,她抹了抹脸,说:“我很好!从来没有这样刺激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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