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七日终焉

碧玉螳螂忽而回首望向月儿，复又如骏马般打响鼻，携着山风朝山下疾驰而去。

这碧玉螳螂在落霞宗圈养多年，乃是宗门护山神兽，其外壳坚硬如玄铁，可抗五级法宝轰击，一双巨钳锋利无匹，更兼生有短时瞬移的本命神通，放眼天南大陆亦是稀罕之物。

小东（碧玉螳螂）下山时步履稳健，赢城与月儿伏于其背，竟比乘坐宗门飞舟还要平稳。

天光透过云霭洒下暖金色的缕芒，映得月儿墨色长发流光溢彩，微风拂过，几缕发丝调皮地掠过她颊边，如墨蝶翩跹。

一缕熟悉的馨香钻入赢城鼻腔 —— 那是月儿独有的气息，从年少时便萦绕在他记忆里。他心头一暖，连丹田处那股灼烧般的躁动似乎都平息了几分，下意识伸出双手环住月儿腰间，掌心触到一片温软。

月儿身形微怔，这少年自小便与她亲昵无状，可如今年岁渐长，这般举动却让她有些无措。正欲开口，却听赢城忽然说道：“月儿，给我当媳妇吧，省得便宜了别的小子。”

她 “噗嗤” 笑出声：“公子可别忘了，不日便是你的大婚之期，要迎娶的可是叶家大小姐，天南第一美人呢。”

“何止是天南第一美人，” 赢城撇嘴，“还是天南结丹之下第一人。不过我如今已是结丹修士，还怕她不成？” 这话听着，倒像是从前没少挨这位大小姐的 “教训”。

月儿笑意更深：“莫不是觉得配不上人家？”

“嘁！” 赢城扬眉，“我乃天南第一宗少宗主，琴棋书画、奇门遁甲无所不通，当真是……”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月儿接口流畅。

“好！” 赢城大笑，“我月儿这接话的本事，怕得有元婴期修为！”

笑闹间，赢城忽然长叹一声：“只是我总觉得这大婚来得太早了些。你看我父母，五百岁才相识，八百岁才有了我，我如今刚及弱冠便要成婚，是不是有些……”

“没玩够？” 月儿眉眼弯弯。

“正是此意！” 赢城抚掌而笑。其实 “没玩够” 尚在其次，他真正犯怵的，是那位 “天南第一仙子” 自幼好强，更偏爱动手，一想到婚后要被这位夫人 “管教” 数百年，他便对大婚兴致缺缺。

月儿敛了笑意，正色道：“公子大婚乃老爷飞升前亲定，亦是宗主夫妇的心愿。况且大婚之后，你还要接任宗主之位，可不能胡思乱想才好。”

赢城摊手，往后靠在螳螂背上，语气散漫：“不过是与你玩笑罢了，难不成我还能逃婚？这般命中注定的事，旁人怕是羡慕还来不及呢。”

月儿回头望向仰躺的赢城，见他翘着脚望向天空，眸光发亮。这自幼没了母亲的少年，如今是否已悄然长成？却听他忽然开口：“也不知在上界，父亲有没有被那些仙女迷得晕头转向。”

月儿一怔，随即笑弯了眼：“公子可见过仙人？当年老爷飞升时打通了上界通道，这几年已有不少仙人下界。听四婶说，有仙使曾见过四老爷，正筹划修建登仙台呢。日后若有修士修成化神，便可从登仙台前往上界…… 只是仙使也说，老爷飞升后，天庭至今寻不到他的踪迹……”

她絮絮说着，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赢无垢飞升后杳无音讯，这是天南大陆皆知的事，尤其落霞宗上下，提及此事便忧心忡忡。

“仙人？我自然见过。” 赢城忽然凑近。

“当真？听说仙人的衣袂皆是仙纱织就呢。” 月儿好奇仰头。

“你看我的眼睛。” 赢城扶住她的双肩，两人鼻尖几乎相触。月儿只当他要施展功法，将所见仙姿映入自己眼中，连忙瞪大眼睛，屏息凝视。

片刻后，赢城眨眨眼：“看到了吗？”

月儿使劲望去，却只在他瞳孔里看到一个瞪圆眼睛的自己，不由疑惑：“公子，只有我呀？”

赢城憋笑，语气郑重：“对，就是这个 —— 傻乎乎的小仙女。”

【诡村】

碧玉螳螂脚不沾尘，说话间已至山脚。山坳处隐现一片村舍，炊烟袅袅，本是一派祥和之景，赢城却突然喝止：“停！”

月儿望着村口，心头莫名发紧：“公子，这村子看着有些古怪……”

时值正午，山上那缕阳光忽然被黑云吞噬。墨色云层如穹盖般压下，裹挟着一股阴邪之气笼罩村落。远处看去，村中炊烟与邪雾交织，景象诡异至极。

“走，去看看。” 赢城皱眉。此处乃落霞山脉腹地，距宗门不远，何人敢在此作祟？要知道落霞宗立派至今，斩妖除魔无数，近三百年间，魔族妖族的邪修几乎不敢踏入地界半步，此番异象实在蹊跷。

螳螂几个纵跃便到村口。赢城跳下螳背，结丹初期的神识如涟漪般荡开，覆盖方圆百里，却在村中寻不到半分活物气息 —— 莫说人影，便是猫狗禽鸟也踪迹全无。

此时阴雨骤降，黑云深处绿电闪烁，却无半分雷声。

赢城与月儿并肩走入村口，路过一口老井时，他忽然停步：“月儿，那口井不对劲。”

月儿拉住他的衣袖，声音发颤：“是井边那棵槐树吗？” 她本就对这村子心悸不已，此刻更不敢回头。

“别怕，去瞧瞧便知。” 赢城牵着她回到老井旁。

井边的大槐树叶子尽落，满地翠叶被雨水打得噼啪作响。光秃秃的枝干如鬼爪般伸展，唯有低处的两个秋千在阴风中晃荡，发出 “吱呀” 怪响，说不出的诡异。

赢城俯身望向井口，井下漆黑一片，隐约有红点明灭。他指尖掐诀，一张火球符箓瞬间燃起，掷入井中。

火光下落时，井壁上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 只见密密麻麻的怪物如附骨之疽般趴在井壁，形似老鼠，却长着酷似人脸的头颅，猩红眼眸在火光中死死盯着他，口中发出刺耳的 “吱吱” 声！

“爆！” 赢城掌心一捏，火球轰然炸开，绿色浆液飞溅，怪物的惨叫划破雨幕。他连退两步，又掷出两张符箓，“轰隆” 两声巨响，老井与槐树被炸得粉碎，烈焰将怪物焚烧殆尽，鬼哭之声终于沉寂。

“井中被人下了邪毒，老鼠饮了井水才变异。” 赢城抹了把冷汗，“若村民喝了这水……”

月儿脸色煞白，怯声问：“井里有多少怪物？”

“不多，只是模样恶心。” 他刻意轻描淡写 —— 井底何止数百只怪物，若让月儿知晓，只怕更要心惊。

身旁的小东对着炸成焦坑的老井张牙舞爪，倒是毫无惧色。

赢城望着空无一人的村落，心中一沉：“这村里的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七日】

钟灵峰云雾蒸腾，仙鹤群鸣掠过落霞宫飞檐，宗门上下一派安宁祥和。

正殿之中，一位紫衣中年人独自跪伏，于香炉中点燃三炷檀香。他面容坚毅，短须整齐，正是落霞宗宗主赢无累，已是元婴后期大修士。

落霞宗由他大哥赢无垢一手创立。赢无垢一生传奇，是天下唯一修成化神、飞升上界的修士。飞升之时，他留下一卷玉轴，叮嘱四弟：“若十年后我仍无音讯，便打开玉轴，依轴中所言行事。”

今日，正是十年之期。

赢无累持玉轴的手微微颤抖，深吸一口气，指尖抚过卷轴边缘的冰裂纹 —— 那是大哥化神时留下的道痕禁制。

恰在此时，七十二只仙鹤猛然撞向飞檐，雪白羽毛坠地，竟化作血色符箓；他插入香炉的三炷檀香，青烟逆卷，赫然聚成一个 “灭” 字 —— 此等异象，三十年来从未有过。

玉轴展开，四字跃入眼帘，笔力苍劲如铁：解散宗门！

赢无累如遭雷击，僵在原地。大哥究竟预见了何事？！

忽然，三炷檀香同时折断，香灰在蒲团上聚成二字：七日。殿外仙鹤长唳，声如裂帛。

他死死盯着那两个字，眼神茫然 —— 难道，落霞宗只剩七日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