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晓东原本是要在学校吃午饭的。
但他不放心他爸,怕阎广义再跟厂长他们出去喝酒。
庞家的那两个小子他本来就烦,现在竟然还把林煜给打了。阎晓东坐在自家的炕上,拿着他爸常年装跌打药的药盒,“把你衣裳脱下来,一会我给你洗了。”
他们家里没有女人,床单被罩大件阎广义来洗。
像夏天背心裤衩,这种小件就得他自己来了。
庞迪他是要死么?
看着林煜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阎晓东在心里暗骂。
林煜的伤主要集中在背部,脖子上流的血只是刮破了点皮,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他小心翼翼给林煜涂着紫药水,嘴里哈地一声,吃惊得都要掉了下巴,“是庞迪他们要脱你裤子,所以你把庞迪推粪坑里了?”
村里的的粪坑他可知道。
奇臭无比,那可是堪比炸弹的存在。
“哈哈哈哈哈……”他笑了起来怒气瞬间小了一半,他道:“我原来以为,你挨了欺负就知道哭呢,哈哈哈哈……你竟然把庞迪给推粪坑里了!”
在乡下过活,不论大人小孩,只要是掉进去过粪坑,那保准被人记上一辈子。
本来还气的不行的鼻涕哥哥,转瞬间变了脸,笑得乐不可支,林煜有些发蒙,“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气不过去推庞迪,并不是真的要把他往粪坑里推。
“庞迪掉粪坑那不得一身都是屎。”阎晓东哈哈大笑,笑得简直肚子疼,“看他以后还怎么耀武扬威,小兔子,我跟你说,对付庞迪这种坏蛋,这么干就对了。”
“对、对了?”
他这么干没有错?
李老师还让他给庞迪道歉来着,林煜上衣已经被扒掉,露出雪一样白的小肩膀头,眨眼看着阎晓东,眼里满是不确定,“他掉粪坑,李老师说他会呛死。”
“呛死也是他活该,再说哪那么容易就呛死。”
“哈哈哈哈……”阎晓东还是止不住笑,他拍拍胸脯道:“小兔子,你别害怕,打架这事儿我有经验,就算庞迪爸妈找家里来了,最多被你爸拿鞋底抽一顿屁股,两天就不疼了。”
“哎,不对,你爸不是阎广义,指不定就是说你一顿,连鞋底都不会抽呢。”
“真、真的?”
“当然是真的!”
林煜长到快六岁,他爸林成勇确实是没动手打过他,他看阎晓东乐不可支快要笑倒的样子,终于抿着嘴也跟着笑,“谢谢鼻涕哥哥。”
悬着的心终于落灰原处,林煜笑得眯着眼,两排又厚又长的睫毛被挤得卷翘,一张小嘴就算笑也是微微抿着唇,含蓄又有教养。
村里的小孩就没有这样笑的。
阎晓东几乎是看呆了,他下意识就道:“你这样笑可真好看。”
“好看?”林煜秀眉一挑,这回露出洁白的牙齿,漾出笑,“鼻涕哥哥,你也好看。”
阎晓东也是大眼睛,但跟林煜内敛的秀气不同,是跟他爸阎广义一模一样带着攻击力那种大眼睛。从搬回西山村第一次见阎晓东,他就只觉得阎晓东脏,从没觉得他难看过。
甚至他比之前幼儿园看见的所有小朋友都好看。
“鼻涕哥哥?”
阎晓东拧眉不解,“你怎么能管我叫鼻涕哥哥?”
落水后俩小孩儿几乎没说过话,一来周育英实在是吓怕了,整天看着林煜,有时候连上班也把孩子带在身边,二来,阎晓东忙着暑假的尾巴着急给他爸挣彩礼钱。
有落水的事情在先,就算碰面互相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能叫吗?”林煜已经完全不怕阎晓东,甚至觉得他为自己生气要收拾庞迪他们的样子,很有大哥哥的样子,他捂着嘴笑嘻嘻笑出声,“可是你就是总挂着鼻涕啊。”
提起鼻涕,阎晓东有点黑脸,一转念,他又笑了,“鼻涕哥哥就鼻涕哥哥吧,我不也管你叫小兔子,咱俩扯平!”
“嗯!”
林煜刚重重地嗯了一声。
“糟了,阎广义不在家,他肯定是出去喝酒去了!”阎晓东一拍大腿,从炕上蹦下来,“不行,我得去找他去。”
“晓东哥,你去哪儿找阎伯伯?”
林煜也跟着跳下了炕,老师说找家长,虽然他差不多猜到他爸不能打他,但心里还是有些害怕。
“去矿上,去厂里,不管去哪儿,我都得看着他不能让他喝酒。”
“我跟你一块去!”
俩小孩儿一前一后走出门,打算去矿上找爸爸,隔壁刘晓敏碰巧这时候回家,她身后还跟了一个陌生的男的。
“林煜,晓东你俩不上学干啥去?”
刘晓敏身后的那个男的,比刘晓敏高出一头,带着眼镜,穿着比阎晓东高级不知道多少的文化衫,而且他的文化衫上面还没有字,
阎晓东注意到他手里大包小包拎着一堆东西。
村里要是谁家姑娘小伙谈了对象,能登门,基本等于婚事已经敲定了。
果然,下一秒,阎晓东就听小敏姨说:“这俩孩子咋不吱声呢?林煜,你怎么还穿着晓东的衣裳。”
“他衣裳埋汰了,先穿我的,我俩这就上学去。”阎晓东心眼多,扯谎张嘴就来,还不忘了打听,“小敏姨,他是谁啊?”
“他呀……”刘晓敏面露羞涩,“这小姨对象,年底小姨就要结婚了,好孩子们叫马叔叔。”
“马叔叔。”
林煜先喊了一声。
“马叔叔……”
阎晓东回的有些不咸不淡。
在他心里曾经也是盼望过小敏姨做妈妈的,现在小敏姨就要嫁给别人了,他有些不乐意。
*
西山矿上。
厂里用了快三十年的机器,上午突然罢工,虽然现在矿石销量不济,但开采可是一天都耽误不了。
“林工,你看这机器得多久能运转。”厂里一共就三台盾机,现在坏了一台,厂长张兆昌急的不行,“厂里前几天跟隔壁市签了一批意向订单,要合同真签下来,这不耽误事么!”
林成勇从盾机下面爬出来,蹭了满身的机油,他摘下手套道:“履带和主轴承零件全坏了,用太多年磨损太厉害,早该换了。”
“换零件?”
厂里机器坏了,停工的旷工和办公室的人全都跑来看热闹,办公室刘主任道:“这机器是开放那会苏国支援来的,图纸我们就只有一半,外国人撤走的时候是给我们留下一批零件,等等,我这就去找去!”
早几十年的形势,都是更上层的政治原因。
谁也左右不了。
但矿上几千口人要吃饭,厂长张兆昌点了根大生产烟,忧愁地对林成勇道:“外国人留下那批零件,有什么,用在哪块,都搁我脑袋里呢,轴承和履带零件根本没有,林工,你给想想办法,咱这厂子实在不能停工,这机器你看要是买得多少钱。”
“机器的零件,我可以发电报给我出国的同学问问,他那边如果有的话,估计半个月左右就能邮来。”林成勇是厂里特批聘专门搞机器这块的,他负责地道:“咱们厂的机器年头都太久了,现在用的这批恐怕早都不卖了,要买国际上开采用的机器没几百万下不来。”
上世纪九十年代,万元户都是先富起来的存在。
百万这个数字,普通人敢听不敢想。
“几百万!”他们厂需要更新换代的还不止一台机器,张兆昌大吃一惊,“这么大笔的数额得市里给批钱,厂里哪有这么多钱呦。”
“那就只能等零件了。”
林成勇说话的时候,周围一圈人都在听着,阎广义早先就跟徐会计说起过,盾机履带不行了,再有工人在地下干活容易出事。
林成勇跟他的判断一样,“厂长,我知道现在厂里困难,但盾机出问题不是小事,咱们厂三个坑井,每次下矿都得上百号人,新机器虽然贵,但为了工人的安全,我建议您还是多去市里跑一跑,不然真的会出大问题。”
“哎……行行,我知道了。”
张兆昌在西山矿当了三十年的厂长,老一辈的人,不论作风如何,实事上都不会出纰漏,尤其是这种涉及到矿产安全的大事。
“广义大哥,你怎么在这?”工人们三三俩俩散去,林成勇走到阎广义跟前,“今天徐会计带人出去谈事了,你没跟着去?”
“昨个不说了,活祖宗怕我喝死不让我去。”阎广义有些遗憾,“五百块工资呢,我抛矿石三月也就挣这么多。”
“哎,那山路上是不有俩小孩儿?”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西山矿占据三个大山头,但通往矿场就一条笔直大路,运矿石车和来往车辆都走得这条路,这也是阎晓东带林煜追大车那条路。
林成勇和阎广义顺着山路向下望去,就见两个小豆丁,一点点往山上挪动,从上往下刮的山风把他俩身上的衣服吹得飞起来,俩小孩活像个田地里站岗的稻草人。
“晓、晓东,广义那不是你家阎晓东吗?”
*
西山村幼儿园。
阎晓东和林煜还没等走到山上呢,就被大人逮个正着。
阎广义还没等踹阎晓东,阎晓东立刻就把林煜被育红班好几个人给欺负了,林煜还把庞迪给推掉粪坑里的事给说了。
林成勇当即就黑了脸。
整个一个上午,他都忙着检修机器,育红班的老师找上矿里,机械组的人觉着就小孩打架就没告诉林成勇。
“老庞家那个老太太,在村里顶顶能耍无赖,上回你让庞智那个缺德崽子蹲了半个月笆篱子,他们少不得拿这事儿为难你,我跟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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