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入目的是白色天花板和素色窗帘。迟瑾年瞥了一眼旁边挂着的吊瓶,刚刚重启的大脑花了好几秒钟才意识到现在的情形。
单人病房很大,只有他一个人。隔音也不错,只能隐隐透过窗户听到窗外树梢上落脚鸟儿的啼鸣。
他盯着天花板出神,意识到刚刚自己似乎又梦到很久以前的事情,久到他都有些忘记了。
他抬起手,摸到额头上沁出的冷汗。梦中的场景太过真实,像是又经历了一次。曾经这些东西经常出没在他的梦里,醒来时他通常选择用繁忙的工作来麻痹自己。
此刻房间静得让人心惊,他也没什么力气思考自己的工作。于是那些暗沉的回忆又如潮水席卷而来,像是升腾起的黑烟将他包围,阔别已久的窒息之感又卷土重来。
“啊,前辈,您醒啦!”熟悉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活力。
迟瑾年一下子并没有听出是谁,但这声音就像一束阳光刺破黑暗,刚刚升起的情绪一瞬间消散殆尽,也将迟瑾年从汹涌的浪潮中拽上岸。
沈辞光推门进来,后面跟着表情紧张的导演和一个中年医生。
迟瑾年撑着身子想坐起来,沈辞光眼疾手快地伸手把迟瑾年把枕头在背后垫好。
“是空调温度太高了吗,要不要调低一点?”扶着迟瑾年的沈辞光自然注意到他额头上的汗珠,关切地问道。
“不用。”
迟瑾年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他现在连拿放在床头柜上手机的力气都没有,环顾了一圈房间也没有发现钟表。
“现在几点?”
“快十一点了,你睡了一个多小时。”医生看了眼手表回答他。
才一个小时吗,那么难熬的梦,他还以为要到下午了。
“晕倒的原因是严重营养不良再加上低血糖,平时吃饭怎么样?”医生翻了翻病历问道。
“工作忙,吃的比较少。”
“每天一顿有保证吗?”
“……没有。”
沈辞光在旁边惊讶地眨眨眼,他知道迟瑾年一向食量比较少,没想到居然严重到这种程度。
“不行啊,再这样弄下去身体会垮掉的知道吗?你现在的身体素质已经很差了,你心里应该有底。”
“年纪轻轻的,别就这么把自己身体毁了。”
医生絮絮叨叨地说了些老生常谈的话,跟旁边的护士交代了一下一会儿吊瓶要换的药,又叮嘱了几句就出去了。护士也掩上门离开了,病房里就剩下导演和沈辞光。
“赵琛呢?”从刚才开始都没有看到自己的助理,迟瑾年抬起头问导演。
“已经联系过他了,小琛说马上赶过来。”导演忙笑着回答,硬着头皮顶了一会儿迟瑾年的目光,他又掏出手机:“您别急,我给他打个电话催催他。”
正准备拨号时,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
“喂,小琛啊,那啥,你多久能到?”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导演的表情带了点疑惑。
“行,行。我一会儿还!得赶回去,我让他留下。”
“好,好,没问题。”
看得出来对于迟瑾年在片场晕倒这件事导演很惶恐,这个电话打得反倒赵琛一个助理像是更高一级的。
挂了电话,导演组织了一下语言。
“小琛说他那边路上耽误了点时间,还得再过一会儿才能过来。”迟瑾年的眼神黯了黯。
“我不能在这待太久,剧组还有好多事。辞光,你留在这陪护一会儿,等小琛过来你再走行吗?”
突然被cue到的沈辞光有些意外:“我吗?”
“对对对,等到小琛过来就行,有啥事及时喊医生或者打电话。”导演看上去确实挺忙,丢下这句话就赶着离开了。
沈辞光和迟瑾年面面相觑。
“前辈您要不要吃个苹果?”沈辞光拿起果篮一个看上去还不错的苹果问道,迟瑾年似乎在想别的事,对此不置可否。沈辞光索性就当他默认了,拿个小刀认真削起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大概过了一会儿,迟瑾年才开口。
沈辞光斟酌一下,小心翼翼地说:“导演觉得我跟你比较熟……”
虽然这话听起来有些扯,但以迟瑾年那种不爱交际的性格来看,沈辞光确实算是这个剧组里和迟瑾年最熟的人了。
迟瑾年似乎也是有点无语,没再接话。
目光落在沈辞光手里的苹果上,迟瑾年迟疑了一下:“你......在切苹果?”
“啊?没有啊,我在削苹果啊。”沈辞光一脸无辜。
“别削了,再削就剩核了。”
“……对不起。”
门再次被推开,打破了两个人尬聊的尴尬。
沈辞光回头,赵琛快步走进来,看到他时冲他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麻烦你了,辞光,还耽误了你的时间。主要是他一个人在这儿,我不太放心。”
“没关系,应该的。”沈辞光和赵琛大概复述了一下医生的口述,就先行离开了。
出门时,沈辞光听到不远处有声音。扭头看过去,一个衣着干练的女人双手环胸站在那里和刚刚的医生说着什么。
她长得很漂亮,烫了一头大波浪,妆容精致。只是此时表情不太好,细眉拧在一起,嘴紧紧抿着,一言不发地听着对面的医生说话。
沈辞光还想再看一会儿,女人已经结束了和医生的交流,踩着高跟鞋朝这边走过来。
显然女人并不在意沈辞光,她跟沈辞光擦肩而过,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按下门上的把手走进病房。
看上去来势汹汹啊,沈辞光莫名替迟瑾年捏了一把汗。
“Clia姐。”赵琛听见门开的声音,转过身招呼了她一声。
Clia沉着脸走到病床前:“听医生说你有时候一天一顿饭都不吃?”
迟瑾年低着头,也不回话。
“小琛说你是因为药的副作用没胃口?”
“……嗯。”
Clia用指尖按了按眉心,还是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那个药停了,别再吃了。”
“但是clia姐,不吃的话他那个病……”赵琛出言干涉。
“我刚才来之前已经联系你之前那个医生了,以后你每周去找他做一次咨询。”Clia显然早已做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没什么好咨询的。”迟瑾年闭着眼靠在摞起来的枕头上。
“你别给我蹬鼻子上脸,必须给我去。我认识几个有名声的老中医,到时候再让他们开点安神的药。”
Clia走上前把葡萄糖输液的速度调得稍微慢了些,看着迟瑾年苍白着的脸,伸手帮他把几缕碎发拨到一旁避免挡着视线。
“听点话,对自己好一点,让我省点心。”
Clia身为迟瑾年的经纪人,手头的工作总是一个接一个,没有时间在这久留,她让赵琛留下后自己就匆匆离开了,就像她来时一样匆忙。
“我刚刚又梦见了很久以前的事。”
“药停了的话,我不知道会不会继续出现幻觉。”
赵琛抿唇看着低着头的迟瑾年,他此刻看上去脆弱得像一张纸,轻易就能撕碎。
但他又能做什么,他对此无能为力,他不知道怎么才能治好迟瑾年的病,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他从过去的阴影走出来。
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两个人坐在偌大的病房里彼此沉默。
自从了解到迟瑾年的病情后,赵琛专门去查了相关资料。这种病漫长而煎熬,让患者伤害自己又刺伤别人。
如果有人能改变迟瑾年就好了,哪怕只是陪在他身边。
即使作为和迟瑾年公事了七八年的助理,赵琛也不认为自己或者Clia有起到陪伴的作用。
他们充其量只是看着迟瑾年,防止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伤害自己的举动.
有的时候,他们也会因为惧怕被他刺伤而远离他。再炽烈的阳光都照不进密封的房间,从以前到现在,迟瑾年都认为他的世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迟瑾年需要的不是这些,赵琛心里很清楚。
如果有人能够不惧那些尖锐的刺和繁绕的荆棘,踏着风霜雨雪来到他身边,哪怕被扎得遍体鳞伤也依然坚定地朝向他走去,如果有人能打碎那面墙……
不可能的,赵琛在心里否定了自己。
这些东西,他也曾玩笑似地跟迟瑾年讲过。那次迟瑾年露出了很难得的笑容,那抹笑甚至都有些刺痛了他的眼睛。
“别开玩笑了,那样的人我不需要,也没资格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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