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然，何随，你们俩干嘛呢？”陆导走在一群人中间，一眼看见并排坐在回廊中低头沉默的两个人。
拍摄要换场地，所有人都在往教室走，听见陆导的声音都往操场边看去。褚昀被盯得不自在，立刻起身，装作无事跟上摄像老师，他脸色瞧不出什么，只是脚下不太明显的踉跄了一下。
课业紧张，郑修然开始了寄宿生活，而何随还是坚持每天下了晚自习骑车回家。这天，郑修然正对着一道双曲线题目颠来倒去书写解题步骤时，教室里猛地陷入一片黑暗。
念书时断电那可真是全校的狂欢，几乎是一瞬间，四周传来此起彼伏、各式各样的尖叫笑闹声。
“何随。”郑修然也很兴奋，他低声叫了同桌一声，然后从桌洞里摸出偷偷带着的手机，按亮屏幕往他脸上照去。
何随下意识挡了挡眼睛，抬起来的手臂上面，细细的绒毛清晰可见，郑修然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似的，有点痒。
何随“啧”了一声，抓住身边人玩闹的手腕轻轻一推，他在光的背面看见郑修然微微睁大的眼睛和浮上红晕的脸。
“你……”何随刚想问他害羞什么，被郑修然一个眼神制止，然后何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明白了他大惊小怪的原因。
在他们前面坐着的男同学女同学，正摸黑牵着彼此的手。
少年人表达喜欢的方式还很含蓄，仅仅是牵着手，两个人已经羞涩得说不出话，在黑暗中都不敢对视。朦胧暧昧的氛围一点点漫过来，郑修然觉得攥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存在感格外强，猛地将手抽了出来。
何随被吓了一跳，用气声问，“你发神经啊？”
“你才神经。”郑修然温柔地嘀咕一声，收起手机，安静趴在桌上。
这次断电没有持续多久，教室里重新亮起来时，郑修然跟何随发现许多同学脸上意犹未尽的遗憾表情，只敢隐藏在黑暗中的小秘密不止一两个。
这晚郑修然被司机接回了家，因为母亲过生日。
拍完在郑修然家的戏也就收工了。
梁骁没有戏份，还是跟了过来，美其名曰观摩拍摄，实则借机参观褚昀这个年轻的金主爸爸提供的别墅到底什么样。
工作人员陆续离开后，只剩褚昀、梁骁以及梁骁的助理小程。
“昀哥，游泳池里的水是新换的吗？”梁骁问。
褚昀没有正面回答，直接把别墅钥匙丢给他，“你想游泳就下水试试，我回酒店。”
“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要是喝光了，我正好让人换水。”
“小瞧人吗？”梁骁笑起来。
“不敢，骁爷全能型艺人，二中传达室的大爷都知道。”
褚昀很明显在调侃他，这副语气却让他很受用。但主人不在家时用人家的游泳池总有种冒犯的感觉，梁骁便提议道，“天气这么热，昀哥你也游一会儿呗。”
“我怕水。”褚昀没什么情绪地说。
这话很像搪塞的借口，梁骁便道，“你看我游泳也行啊。”
褚昀挤出一点笑，上下扫了他几眼，视线在某些部位逗留时间久了些，他语气有些玩味，“你确定？”
梁骁挑了下眉，“确定啊。”
“行，那你脱吧。”
“……”
小程都打算去保姆车里帮梁骁翻泳衣了，听闻这样的对话，脚又收了回来，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梁骁因为一时的语塞觉得自己气焰输了，小孩年纪不大，胜负欲却很重，他心想脱就脱，反正他有的褚昀也有，还怕他看吗？
梁骁此时穿的是自己的私服，一条黑色运动裤搭宽松白T，他站在褚昀面前，单手将上衣兜头脱了下来，露出壁垒分明的上身，腹部两条线没入裤腰，在同龄人中少见的结实性感。
褚昀第一反应是别开眼，可仔细一想，输人不能输阵，于是他上前一步，低头指了指梁骁裤腰上已经松了一半的绳，在梁骁下意识低头看去时，褚昀先一步伸出手，抓着短的那头轻轻一拉。
这么刺激的画面，让小程都有点不好意思，就别说梁骁本人。
“……谢谢。”梁骁从屏住呼吸的状态里恢复过来，强打起精神，眼睛却没敢看褚昀。
褚昀淡道，“不用客气，跟你帮忙系鞋带一样，举手之劳。”
梁骁这才发觉自己跟这哥尚不在同一个段位，人家比他多活了五六年，可能光长脸皮了，所以当着小程的面也不会脸红。手里还抓着上衣，梁骁用余光感觉到褚昀望着他的坦然的、正人君子般的眼神，顿时骑虎难下。
“还是不游了吧，”梁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随意，“万一出什么意外，耽误明天拍摄就不好了。”
褚昀将双手插、进裤子口袋，小心地蹭掉掌心的汗，冲梁骁游刃有余地一点头，“随你吧。”
褚昀好久没在这边住过，别墅距离明天拍摄地有些远，在酒店其实更方便些，于是搭了梁骁的保姆车一块儿回了酒店。
夜里，褚昀从梦中醒来，悄无声息地回味了一遍砸进梦里的一幕幕画面，等那一阵格外浓烈的感觉过去，他忍着有些不适的心跳、头疼地靠在床头，心想自己可千万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
没有什么比对一个直男有感觉更惨了。
从床头摸过手机，褚昀眯着眼按亮了屏幕。
微信上有许多人发来消息，他不是个喜欢跟人保持亲密联络关系的人，大多时候看到了也不会回复，往下滑了滑，褚昀看到一个没有备注的人发来的问候，时间是昨晚十一点半。
[Eve：拍摄还顺利吗？]
褚昀对这个人有印象，是他认识到自己的性向之后第一个被对方雷达感应到的同道中人。那时他还是学生，加了微信后有所顾忌，两人很少聊天。
[褚昀：还行。]
褚昀随手回复，并未预想对方竟然秒回。
[Eve：还没休息，刚收工？]
[褚昀：对。]
[Eve：注意安全，不打扰了。]
褚昀不知道是对方克制有度还是自己的语气太敷衍，毕竟是他半夜打扰人在先，他在聊天框输入：谢谢，晚……
“安”字还没打出来，手机上方飞快闪过两条消息。
[梁骁：昀哥，你睡了吗？]
[梁骁：我睡不着。]
褚昀的心脏猛地跳了几下，把输入到一半的消息删除，然后点开跟梁骁的聊天框。
正要敲字回复，屏幕中央出现两条一模一样的提示。
——“梁骁”撤回了一条消息。
[褚昀：？]
[梁骁：明天对手戏挺多的，要不要先对一下戏？]
[褚昀：行。]
[梁骁：我过去？]
[褚昀：嗯。]
褚昀丢开手机，起身飞快抖了几下被子，走到床尾把睡衣套上，去洗手间对着镜子理了下蓬松起来的头发，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候在门后。
敲门声轻轻响了两下，褚昀将门打开。
梁骁手里拿着剧本，低着头往房间里钻，径直往沙发上奔去，褚昀惊讶地盯着他的背影，过了会儿才踱过去，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水。
学校考虑到学生们压力大，决定组织秋游。
何随因为六十块的报名费放弃了游玩机会，郑修然听说以后就找到了班主任，替何随出了钱，并请求班主任能保密。但何随还是知道了。
何随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小孩，尽管他与郑修然的关系已经亲近不少，但还是打心底无法接受这样施舍一般的示好，于是跟郑修然吵了一架。
褚昀回来以后洗过澡，套着白色睡衣的人看起来干干净净，柔软又温顺。梁骁一抬头时就愣了两秒，见褚昀的眼睛盯着他眨了眨，回过神，他清了清嗓子道，“我试着念了几遍台词，觉得有些字眼过于拗口，人在吵架时是不可能讲究用词的，这段吵架的词不流畅也不自然，我建议这几个地方改动一下。”
梁骁在剧本上做了标注，褚昀将他改过的词低声念了一遍，不带任何情绪，但已经能感觉到与原版台词的差别。
“怎么样？”梁骁问褚昀的意见。
“挺好的，就是最后几句更像小情侣吵架，其实这时候郑修然跟何随的感情还没到这个地步，责怪太少，委屈多了些。”褚昀从梁骁手里抽出笔，动手改了几个字。
梁骁的咖位与成绩跟他对剧本每一句台词的精益求精脱不开关系，经过褚昀这么一加工，感情果然更到位，他拍了张照发给梁悦。
梁悦那边也没休息，直接拨了电话过来。
“阿骁，你跟小褚在一起啊？”
“嗯，昀哥在我旁边。”梁骁看了褚昀一眼。
梁悦有点惊喜，“那你开外放吧，我们一起讨论一下。”
作品就像创作者的孩子，长大成型后再从细节与根源上纠正已经很困难，梁悦虽然对这段台词也深觉不满，却一直没能下定决心去雕琢，借此机会，她与两位主演一起，逐字逐句打磨台词，结束时已经两点钟了。
梁悦挂掉电话以后，梁骁满足地伸了个懒腰，“这下可以好好睡了。”
褚昀回想起方才那个难以启齿的梦，忽然觉得对眼前一心只有拍戏的小孩挺冒犯的，冲他摆了摆手，目送梁骁出门。
而梁骁回到自己房间以后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能睡个好觉，他隐约闻到自己身上沾着的属于褚昀的气味，在酒店大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起身翻出一瓶极少用到的男士香水，对着房间一通喷，木质香味一下子盖过了方才那股让他焦躁的味道，梁骁呼出一口气，一边想着明天的戏，一边闭上眼，慢慢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