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是我的错!!”舟夫声嘶力竭喊叫,抓住慕梦瑾衣裙下摆的手颤抖,“我说歌好听!!不对!不不不!我说好听是为了赚钱!对!我的错!但求求你救救我们吧!!坐在朝上那位不要我们!但您不能不要我们啊!!这几年!!几年!几年好多人醉生梦死!!整个是外面好得很,内里面空嘞!求求您求求您!歌不好听!!求您!”
“欸欸欸,您先起来,慢慢说。”易子寒前去搀扶他,却不料舟夫又向他磕头哭道:“对不起!!我不该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欸欸欸”易子寒扶都扶不赢,“受不起受不起,老人家,您快快请起。您瞧,既然神仙都站在你面前了,便将您知道的都说给这位神仙哥哥听,以他人美心善的程度他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舟夫没在听他说话,只是将脑袋耷拉下去,额头碰地,双手握拳捶击地面,无声抽泣着。眼泪自他的鼻梁滴下来,滴在地上。
易子寒与慕梦瑾互相对视一眼,二人将舟夫提起来靠在树旁。他只是将上躯干靠在树干上,双腿无力地伸直,双臂耷拉在大腿上,垂着头,时而抬起手抹掉眼眶里流下的泪水。
他的双眶凹陷,眼圈发黑,似有疲惫之意。
易子寒自早市上买来两个肉馅包子塞在他手中,一整夜的逃亡无论对于哪个年龄段的普通人来说都是极其残酷的,可是争斗致力于牵扯进无辜的人,让无辜的人们为其付出惨痛的代价。
此岸边并没有来人,这也给慕梦瑾二人的停留提供了绝佳的机会。慕梦瑾蹲在舟夫身边,见其平静下来一会儿后,抓起他的手腕为其诊脉。
“吃点东西吧,老伯伯。”他嘱咐道。
“对不住你们。”舟夫疲惫地垂下眼帘道。
“你没有错啊,你真的一点错都没有”易子寒道,“不用道歉的。那东西…………本就是冲着我来的,是我坐了你的船,让你备受牵连。”
慕梦瑾沉默片刻道:“…………老伯伯,您家住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舟夫咬一口包子,道:“刚刚闹那一场……是要道歉的。一是丢了小公子自己跑掉,二是实在是因为我撑不住了。”
“这种情况撑不住很正常,你不必自责。”
“不,大人”舟夫抬起头来看慕梦瑾道,“是我们正常人的生活撑不住了。”
“…………”
“我出来划船根本不是我之前说得那样,我错了我错了……”舟夫话到此处开始抹泪道,“我的两个娃娃,死了一个,不知道怎么死的,还有一个每天醉生梦死,我老婆去劝他,让他出门赚点钱补点家用,他砸锅碗碎瓢盆……可是他是我的孩子!!我又不能打死他!没有办法,我和老婆只好出门赚钱……”
“…………”
“之前我说我曾经在京城生活,后来养老回来了…………那也是假的!!是我太骄傲了!不想让别人来笑我我才这么说的!!就是,就是,我们在京城混不下去了才回来的………”
慕梦瑾闻言喃喃自语道:“果然。”
易子寒耳朵尖,低声问道:“什么?”
慕梦瑾默默看他一眼,接着对舟夫说:“你带我们去你家看看吧。”
“还能走吗?”路上慕梦瑾低声问易子寒道,“如果累了,我就先送你回客栈休息,还有……你的手……”
之前在揭开榻上的石块时,易子寒被那些个黑色的虫子爬了满手,现今人平静了下来,爬过咬过的地方自然红肿起来。
易子寒刚想开口关心关心他,却转念一想:也对,如今他是神仙,身体肯定比他强了不少。
再一想,况且如今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身体逐渐吃不消,定不能像以前一样折腾,左不过回客栈的路远了些,再撑一会儿应该没问题。
于是便答应下来,慕梦瑾见他点头,绷紧的脸皮放松下来,接着道:“你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吗?”
“是有一段距离。”
“我的住处就在前头,与老伯伯刚好顺路,你拿着钥匙上去吧,外敷的药在床头的布包里,我的东西你随便用。”
“………………好……”
他好热情啊,根本无法拒绝。
慕梦瑾扶着舟夫目送易子寒上楼,继而扶着舟夫离开。
话虽是这么说,但易子寒没有乱翻他人东西的习惯,只是将床头的包裹打开取出药来,此刻随着他彻底放松下来,手上大大小小的疙瘩便开始痒起来。易子寒将药上在上面,药刺激皮肤的痛感在此刻却成为一种新型的宽慰。
“哐当。”
怀里的假面从怀里落出来,掉在地上,石块碎裂成两半。
什?竟然把这东西忘了。易子寒瞧着地上散落的石灰,摇头叹气,主要还是放在怀里习惯了,一时间没想到。
易子寒无奈到用手掌下缘敲敲自己的脑袋,额头碰到手腕处红肿的疙瘩瞬间又将手拿开了。
什么虫咬的那么厉害?
无奈之下,当然是放下药瓶去收拾地上的碎片碎渣。
指腹拂过早已死去的俘虏,它的双眼双唇被细心雕琢,鼻尖缺了一块,应当是方才被摔下来的缘故——先不论这东西为何一定要取他性命,他要赶在慕梦瑾回来之前将它拼好,这东西一定能派上大用场。
然而当其将指尖划过佛面的额头时,却意外收获了不一样的触感。
再摸一遍,仿佛是雕刻了字,埋在额前厚厚的石灰之下。
用手指搓,只感觉手指硌得慌,于是便在盆栽里寻了一块尖锐一点的石头,磨了两下又觉得不对——按理说,能摸到就说明这些字在表面上。
怎么办呢?
他放下右手捏住的石头,将它放回盆栽中。
“大人?”
门外店家地呼唤,并叩响了门。
“请讲?”
“您昨儿晚上让我们预备的餐食我们送来了。”
“放在门口就行,谢谢你。”
易子寒听见脚步声走远,方打开门将吃食提进来放在桌上。
食盒里的香味勾起其沉默已久的味蕾,只是——只是他点的东西我真的可以随便吃吗?
算了,等他回来再说。
先看看怎么把额头上的秘密解开吧。
好香。
这个额头……
好香。
不能直接刮。
真的好香。
算了不忍了,吃了大不了待会儿赔他钱。
于是便站起身来将食盒揭开,内里的热气如狂风般扑面而来,易子寒定眼一瞧,顿时觉得他做了一个极其正确的决定。
黄金盏和冰糖扒蹄。
真是智慧的气息。易子寒短暂地高兴起来,将两道在他那里称得上国宴的菜端出来,欲放在桌上。
盘底的水蒸气凝集在一起,从盘底坠下,刚刚好,在刚刚好的一瞬间滴在一旁的佛面上,而且刚刚好的滴在额头上。
易子寒将盘子放在桌上的下一刻注意到额头上逐步蔓延的深色,登时瞪大了双眼。
浅浅的几行字小小地雕刻在额部。
智慧的气息。易子寒如是想到。虽然说大部分是运气使然。
他坐下来细看那几行字,嘴里亦不放过蹄子。
写的什么?
他仔细分辨着。
本以为是什么咒语之类的词句,可读出来后突感不对。
“愁上眉梢,思华年吝,乱权嘲步棋艰。
夜枕寒衣睡,梦忆南山。
天宠娇儿困困,行却却,泪里梁弯。
楼台尽,千金粉黛,宛转城寰。
浮菅。遁藏老槛,铺折碎银盘,惹绿门闩。
渐忘冬芳至,双目而潸。
纶结常春青发,何故问,新玉空环。
身居处,灯迷鸟啼,半日桥闲。”
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对……不对…………
易子寒尽力挖掘记忆中铺满尘灰的角角落落。
于是终于在一片混沌中想起了与这首诗的邂逅与重逢。
酒宴和……和那些差点溺死的睡梦中。
回忆如同突然地倾倒的大雨落下来,他曾梦到无数次与此相同的诗词还有吟诵这些诗词的人。
他不可否认地将这些诗词、吟诵诗词的人与曾经现在所遭受的一切联系起来。
筷子插在半凉的米饭中迟迟不动。
他自己至今都不知自己前世为何而亡,刚复苏时只是觉得命运使然,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了。
这些诗词到底写的是什么?有什么用途?我为何成为了那个人的目标?“她”究竟是谁?
“她”和陈穆如等人是否有关系?
“她或许是继白婵珩隼之后的‘新秀’。”易子寒想起慕梦瑾的话来。
不,焚城。公横秋死在那天晚上,那些朝臣在朝中集结的目的就是为了解决“大火”,也就是说,是“大火”驱使了公横秋来到正殿,死于易子寒的刀下。
再者,公横秋一党彻底死绝以后,皇位一直处于无人接手的状态——直到易子寒被刺身亡。据之前那位卖杂报的老人所说,易子寒大抵也能猜到于启复位,禁红事,禁戏曲,禁歌赋,禁乐器,街上那些五彩斑斓的地方全换上了黑白双色,这说明他在怕什么。其每日昏昏欲睡最终莫名暴毙身亡,说明他也和“她”多有染指。
也就此证明——“她”不与公横秋等人为伍。
“在想什么?”温柔的声调传入耳朵里,慕梦瑾在门口脱掉最外层沾上黑色污渍的外纱。
易子寒欲要上前去接应客房的主人,却不料慕梦瑾阻拦道:“别过来,我身上很脏。”
易子寒嗅到一股腐肉的恶臭,皱眉问道:“发现什么了?”
“稍等。”
慕梦瑾绕开他,到里屋褪去身上的脏衣服,换上合身的袍子才出来道:“我去见了他口中所说死去的孩子。”
他一边说一边将脏衣服交给门口前来取脏衣物去洗的婢子道:“我想……你应该很想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二人在桌边坐下,慕梦瑾思考片刻继而开口道:“你知道版源被杀妻儿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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