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从墙根后面爬出来的人分不清男女，他如一只被断了双腿的人猿一般匍匐在地上，前肢勉强撑起肌瘦的肢体，长发散乱黑白相间且已经长到拖在地上。

他眯起双眼观察二人，转动惨白的脸避开二人手上的灯光——应该是许久未见光亮的原因。

此时他的一只手还被易子寒手里，所以他奋力往后退，想要将自己的手扯出来。

可他身上没什么力气，光挣扎两下便气喘吁吁。

易子寒于是松开手，他连忙将那只手抱在怀里揉搓。

易子寒问道：“你是谁？”

对方将手抱在怀里，抬起脸来看他。瞳孔褪去本该有的形状颜色，淡淡地与眼白交织。

他开口，但发音不准道：“我，叫，白，矖。”

其看起来并不像人，换句话来说，不像一个正常人。许是多年来生活在这地下暗层的缘故，他的视觉退化，但嗅觉和听觉异常的灵敏，所以其抬起头来并不是为了“看”，而是为了闻味道听声音。这足以使他重点照顾自己的鼻子，在变换自己的鼻息的时候煽动鼻翼，让人觉着这不是一个正常人。

“你，来，自，上，面。”

沙哑的声音得出可靠的结论：“你的，身，上，有，清新，的，味，道。”

易子寒见其在自己的衣摆处嗅来嗅去，于是向后退一步道：“是啊，我们来自上面。你呢？”

双方还在试探的地步，所以要足够了解对方。易子寒自认为对方确实陌生，但不危险。白矖看二人的样子不是在看猎物也不是提防入侵者，而是如同发觉一个新物种一样好奇讶异。

白矖吞咽口水道：“我，是被，埋在，埋在这，里的。”

“埋在这里？”慕梦瑾问道，“什么时候？”

“我，我不知道，过了，过了，多少年岁的”白矖刻意避开慕梦瑾手上的灯光，眯眯眼睛道，“睿德，大皇帝，驾崩，驾崩时，我被，迈……埋……进来的……吧。”

睿德皇帝在承康之前两个，也就是说白矖起码也有两百岁。

人类的寿命绝无可能达到这种惊人的程度。

白矖灵敏地感知到对面二人呼吸的瞬间停滞，于是说道：“很长……时间……吗？十年……二十年？三……咳……”

“两百年……”

白矖举起手来摸摸自己的脸，在岩石上磨尖的指甲很是锋利：“两百……我怎么……能，在，这里，活过……两百……年呢？”

“你不是人”慕梦瑾沉声道，“即便在这种无法观察时间流逝的地方——人类无法做到如此长寿。”

因为白矖看起来并不年老，他的脸上没有任何一处皱纹瘢痕，只有交叠的衣领上方有一条蔓延的疮疤。

白矖手撑着地向后缩，忙摇头道：“不……不是的……”

“不是什么？”

易子寒弯腰向前伸出手，白矖立刻双手抱头道：“我，说！！我……说……”

易子寒的手稳稳落在他的肩上。

即便穿着衣服依然能够触及他身上的骨头。

“我，是，巫毒……巫人……不，毒人，不是……养的蛇……”他相当恐惧放在他肩上的手，所以歪头耸肩欲将手撇下去，“地震，来，了，主人死了……她死了，然后，我，成了，她……”

“好吧。”易子寒将手收回来，白矖得以松一口气。

“我，只吃，耗子小虫…………不会…………不会吃人的……”白矖吐吐舌头，蛇魂长期的渗透使原本的人舌分叉。

慕梦瑾商议道：“你知道出去的路吗？你若愿意带我们出去，我们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

白矖用舌头舔舔嘴角道：“知道……可是，可是，要出去的话，要，送死……”

“送死？这里的出口很危险吗？”

“嗯嗯嗯”白矖点点头，将压在腿下的头发撤出来道，“那里，有，怪物，吃肉的，不吃耗子……”

这让易子寒和慕梦瑾头疼起来，原路返回不可能，塌陷的地方已经因为地貌原因自动闭合，如今唯一的出口还被告知盘踞着这里的顶级捕食者。

可是不可能不出去，崔嵬还在外面等着。

慕梦瑾又问道：“没有其余的出口吗？”

白矖摇摇头否定道：“没有，我，都看过了，没有的。”

慕梦瑾对易子寒道：“不如让她先带我们过去，到时候再看能不能想别的法子出去。能避开就避开，要是免不了一场战争就只能打。”

“嗯。”

“你们，真，要去？”

“是啊，带我们过去吧”易子寒说道，“有什么后果我们自己承担就是了。”

“那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白矖竖起一根手指道。

“好。”

“出去后，别丢，我，我也想，出去……把我一起，带出去……”白矖失落道，“我，不想，在，这里了……耗子……好小……吃不饱……”

慕梦瑾保证道：“当然可以，条件达成。只要你不欺骗我们。”

“所以……接下来往哪里走？？？？”易子寒话没有问完，就见她扑腾着穿过二人的缝隙然后将脸埋进水潭里。

“……”

“……”

“咳……”她从水潭里挣扎出来，水滴顺着下颌滴到地上，滴到手指上。

继而她向右边的墙洞爬过去，双手撑住翻过去探出头来对二人道：“走这边……”

二人站在她身后比她高了不少，一步走得也比她爬得多，于是在穿过一间屋子后，慕梦瑾说道：“白矖，我背着你吧。”

“你背她？”

“你，背我？”

“……”

来自两种声音的质疑使湿气凝结。

慕梦瑾解释道：“我想她在地上这样走会慢了点……而且被我俩这样跟着会很不舒服。”

“这样……是慢了点……”白矖不再难以置信道，“不过，我，习惯……背……我，会，难受。”

“没关系，你坐在我肩上吧”易子寒觉得慕梦瑾说得有理，但偏偏要跟慕梦瑾争这么一回才愿意，于是蹲下来道，“这样我碰不到你，你也好观察前面的路。”

慕梦瑾：“……哦……”

漆黑的废墟中惊现三个人的身影。

白矖骑在易子寒的肩上，她不大熟悉这种感觉，从未感受过的上层空气的味道。

比起新鲜，她更多的是恐惧。因为平日里她匍匐在地上以蛇的姿态前行，在潮湿的地板上游刃有余，如今换了行走方式，她不能确信自己的嗅觉听觉是否还能判断准确。

或许是这里的老鼠太小食物太少的原因，她没有什么重量，轻飘飘地坐在肩上并不碍事。

方才上来时她将自己的腿往后藏，因为没有肉，只有皮包骨头。据她所说这并不是吃不好的原因，而是继承主人的身体太突然，一开始根本学不会走路只能趴在地上。后来好不容易学会了，还没有感动两天就发觉站着不能抓住耗子，还不如趴着。

索性便不再站起来，时间一长腿上的肌肉退化到只剩皮包骨头。

“你们，是，因为，打架？掉，下来……”

慕梦瑾没有多言道：“是啊。”

“你们，知，道吗？”她双手紧紧攥住易子寒肩上的布料，“之前，也，有人来，过……也给出了，和你，们相同的，条件。”

易子寒接话道：“然后呢？没走出去？”

白矖摇头道：“没，被，吃掉，了……”

“那个怪兽吗？”

“嗯…………怪，物，不吃，耗子。”

“啊～那就叫这个怪物‘不吃耗子’吧！”易子寒凑到慕梦瑾身边眨眼道，“你说是吧！”

慕梦瑾上下看他一眼道：“哦。看路，别把人给撞了。”

“走那边……”白矖指指前方地上的一块石头，那块石头很突兀，很明显是刻意堵住后面的通道。

慕梦瑾前去搬开石头，石头到人的膝盖之高，一人肩长之宽。移动到一半时，肩上的白矖呼吸越来越重。

“怎么了？”易子寒问道，“这后面……有什么吗？”

“怪，物……恐……怖。”

“原来如此。”

慕梦瑾停下移动石头的动作问道：“所以从这个通道过去以后，我们就会闯入怪物的领地是吗？”

白矖点点头。

“石头，是我，我，放的。”

那么说明白矖与“不吃耗子”纠缠过。

易子寒将白矖从肩上放下来，她落地后立即扑腾着缩到墙角。

慕梦瑾站在半开的墙洞面前思索良久，最终道：“不如指派什么先去一探究竟。我想白矖的恐惧不是空穴来风，我也不愿意在不知敌情的情况下贸然行动。”

易子寒颔首道：“这里有什么你可以操纵的东西吗？”

“现在愿意跟我好好说话了？”慕梦瑾低声道。

易子寒：“……你……还不愿意？”

“愿意。”

“好”易子寒转转脑袋道，“这个我们回去再计较，先说能操纵什么。”

缩在墙角的白矖倏地抬起头，继而匍匐在，以捕猎者的姿态缓慢移向另一个墙角。

“窸窸窣窣。”

她抹去自己能制造出的任何一丝声音，趴在正在向内挖掘的老鼠洞旁。

老鼠洞内掉出两根粉红的长尾，白矖伸手而出即刻将两只不大的小鼠提起来。

慕梦瑾：“……”

易子寒：“……”

她捏着两只吱呀乱叫的耗子回到原位，正想张开嘴独享美食，便见二人站到她跟前。

于是她迅速将耗子捏在手心里护着道：“我，饿了。”

易子寒解释道：“我们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借你的耗子探查探查里面的情况，事成之后我们给你抓十只肥的好吗？”

白矖难以置信道：“真，的可，以吗……”

“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白矖停顿一怔打开手心，抓住耗子的尾巴递给二人。

慕梦瑾将老鼠放在洞口，两只一只向左一只向右逃跑，又被抓回来按在原地。手指在老鼠的脑袋上一点说道：“去帮我们看看吧。”

继而两只老鼠便顺着墙洞跑出去。

不出一刻钟，其中的一只便跑了回来。慕梦瑾拿着老鼠端详一阵，又将其放回洞内跑走道：“看来墙洞的那头风平浪静，怪物应该不在附近。走吧，我们动身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