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子寒在牢狱门口站立,其余三人隐去身影。自阮威之事以后,这里便没再驻值守之人。短短几日,此处便从人来人往变得荒凉破败。
牢狱大门上的铁链松松垮垮,他轻而易举地将其拆卸下来推门进去。
审问阮威的那几日,他常来此处,对牢狱内的布局还算熟悉。所以在进门后,他很快便发觉一处空旷的角落——此处应当放置着一套桌椅,供当天值守人员使用。几日前,这张桌子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存活得完好无损。
这无疑证实他内心的猜想。
断腿的木桌是一种谎言,某人将他作为掩盖真实行动的防尘布。那么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如果,他是说如果,当初他答应了夫瞿的委托请求,他来到牢狱,以值守人的身份来到这里,坐在那张象征值守人身份的桌子上,那么,断的可就不止桌腿和不知所踪的座椅。
可为什么他们动了手?杀手动手的前提是锁定目标任务,没有目标就不该动手。所以,他们既动了手,就证明眼前有目标,那么是否可以认为他们“错杀”了人?
不过这个猜想背后的不确定性因素很多,除非能找到这个被错杀的人。
“……大人。”双燕的声音环绕在耳际。
“你说。”
双燕嗫嚅道:“我……奴婢……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鹤孤说道:“不当讲你还讲什么,说出来就是该讲。”
“…………大人?”
易子寒驻足在某间牢房的外面回应道:“你说吧。”
双燕低声说话,如同犯了错的孩子面对家里的长辈:“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位幕后黑手,是您最信任的人呢?”
易子寒:“……你在揣测谁?”
他说此话并无质问,而是小心翼翼地询问。
他知道,世上最锋利的尖刀会出自信任人之手,这把尖刀会捅向胸腔的最深处让人痛不欲生。
双燕沉默片刻后道:“大人,您一直相信崔嵬和笑晏吗?”
罗浮正色道:“玉李,不许胡说。”
易子寒站在石墙旁,那里布满青苔。
“相信啊,我怎么可能不相信。”
他怎么可能不相信。
双燕没有搭理罗浮,而是继续说道:“……抱歉,我知道这么说意味着什么。但……于贤与于启同为明婼太后所出,同样相伴童年……即便如此,他们最后依然反目成仇,流淌在他们身上的血缘非福而孽。”
“玉李!”罗浮严肃道,“不许……”
易子寒打断他:“她说得有道理,罗浮。”
罗浮:“…………”
石墙上爬过长尾的壁虎:“可人,终归要向前走。说白了就是一个奋不顾身的勇者。当初是我想走的这条路,什么结果都无所谓,没有回头路了。”
来时的路,已被名叫时间的神明阻断,所以人只能不断地寻找走出迷宫的出口。
他倏地转头向对面的牢笼中看去,便见两只木桌的腿安静地躺在地上。
易子寒:“…………”
这正常吗?这不正常,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不正常。
既然大伙儿答应过他要寻找的东西就在此处,为何整整一天的时间都没人通报?按照正常思路,木桌既然在狱里坏了,就该上狱里来找。
“罗浮。”他唤道。
“大人您说。”
“待会儿记得拉我一把,越快越好。”
“好啊,什么时候呢?”
“我拿起木腿的瞬间。”
易子寒刚向前面迈步,继而又说道,“往地上拉。其余的看情况。”
实际上,“往地上趴”这个动作光靠他一人即能完成,他甚至可以直接爬过去。但他对于其中可能存在的机关的形态一无所知,要想保命,只能让人帮忙。
“要不我去吧”鹤孤终于忍无可忍自告奋勇道,“反正我死不了,你何必冒这个险逞能搞这种催泪情节呢?这不白浪费眼泪吗?”
“不,我是在想,既然他们要派人来,便一定会观察我的行动。况且他们并不知晓你们的存在,让他们发现接下来便不好行动。”
鹤孤:“…………是……好吧……”
话音刚落,易子寒便已矮蹲在两块桌脚边,他感觉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正拉住他的领口向下,此时力量不大,方能抵抗。
冒险需要一鼓作气,他一鼓作气地碰触桌脚,还未等手掌握住木料,胸前拉扯的力量倏地增大将其拖至一米之外的地方,与此同时,有无数道细微的斩气将方才身后的墙壁劈了个粉碎!
他目下余光瞥见胸前的玉貔貅闪过一丝亮光,继而这丝亮光变成人形接下迎面一击。
双燕低身握住来者挥之而来的刀刃,只见身旁的空气上下晃动,鹤孤忽然出现抬腿就给来人沉痛一击。
来人从墙跌倒在地,但依然誓不罢休地去捡拾掉落在地上的刀——摸了个空,才发觉自己的刀落在的易子寒手中。
可是杀手一定会拥有万全的准备,所以他伸手向腰间意图拿出些什么,然而有人的动作总比他快,罗浮自其身后的铁栏杆上冒出,隔着手帕捏住其口鼻。刺客自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反手砍向罗浮,然而世事难料,他终究没快过鹤孤。
四人齐心协力将其控制,双燕麻利拆开其黑色的头罩,继而讶异道:“盐磨??”
她转过头来观察身边的易子寒。
可人还未开口,便听到外面传来人的呼叫声:“盐磨大哥!盐磨大哥!!”
易子寒眼疾手快将人抬起说道:“从洞口出去!”
此刻,被斩开的洞口成了他们逃走的路线。
四人带着盐磨一路逃到山中一处山洞里,山洞并不深,他们将被憋死的盐磨放在地上,罗浮帮助双燕包扎手掌的伤口。
实际上,□□重塑后,伤口愈合的速度很快,即便是全身被对半砍开也能快速生长。只是罗浮还是想要尽一尽当大哥的职责。
易子寒蹲在盐磨身边搜罗着他身上剩余的武器说道:“谢谢你们愿意陪我冒这个险。”
“先别谢啦”鹤孤将搜罗出的武器一一过目说道,“接下来怎么办?盐磨离开久了上面的人自会怀疑。”
“所以我要回去。”
易子寒将其怀中的一包毒药扔在地上。
“你?”鹤孤沉思片刻,“你不会要变成他的样子回去吧。”
“是啊,现下他们的人定是满山地寻找盐磨和我的踪迹,所以我变成他的样子回去定能知道盐磨的雇佣者到底是谁。”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鹤孤疑惑片刻问道,“可您怎么变?”
“你忘了我身前是谁了?”
鹤孤再次陷入沉思:“陞龙大王啊怎么了?”
“哎哟,谁教你叫我陞龙大王的?”易子寒笑道,“我想着,那回皎玉刺我,晚间回神过来叫我‘陛下’,是不是因为我的陞龙之身还未散尽呢?那我是不是就可以使用‘移魂’代替他?”
罗浮帮双燕包扎好转过身来说道:“您实践过吗?”
“没有。”
罗浮:“…………”
鹤孤:“…………”
双燕:“………………”
易子寒无奈道:“现在还有什么方法比这个更实际吗?我们总不能拎着盐磨的尸体去讨说法吧。别到时候审不出一二不说,还将自己搭进去,梦瑾还没回来呢。”
风如拔山努,雨如决河倾。
追来的人在满山搜完最后一趟,十分担忧地站在西北的侧门外,其中一个将手挡在额头上遮雨,不禁难受皱眉道:“真是祸不单行!盐磨大哥还没找到就下了雨!现在怎么找,吊啊!!!”
人在劳累疲倦后脾气会异常上涨,再加上讨人厌的天气打湿的头发衣物,更是在即将点燃的火气上火上浇油。
同行的女子安慰道:“消消气吧,现在着急也没用,得想想别的办法。”
男人将发狂的怒气压制在心底,咬牙道:“那姓易的跑这么快吗?‘钺气镜’都没将他打死吗?”
“你可别小看重活一次的人的能力”女子无奈摊手道,“他都能挣开死亡的束缚,区区‘钺气镜’算什么?”
“你怎么也知道他是复生而非苏醒?”男人鄙夷。
女子固然也被雨淋得不耐烦,于是皱眉道:“你在说什么?‘影织’和‘梦权’既要用我们,不该向我们透露敌人的基本信息吗?这一点都做不到,我可不敢给他们表忠心。”
男人闻言有理,便说道:“哎,你看看,原来真的有人会将一个人恨之入骨呀。”
女子抖落抖落伞上的雨水:“谁说不是呢?好不容易解脱,结果人家又死而复生。换我都想去质问阎罗凭什么。”
男人稍微往旁的一站避免雨水沾到他,沉默片刻后说道:“等此事完了以后,你真的要入仕吗?”
女子始终没抬起头来看他,只是在整理自己的油纸伞:“是啊,好不容易有的机会。”
男人对此表示十分的担忧:“可是……很危险。好多人死都死不明白,你瞧,即便是明婼太后。”
“明婼之死”,明面上是被萧贵妃给气死的,但实际上谁都心知肚明,这是一桩悬案,连皇帝都束手无策的悬案。
女子终于抬起头来看他:“可也有人活得明白呀。走都还没走的路,怎么就先怕上了?当初我俩来为‘影织’和‘梦权’效忠的时候你也没这么怕过啊。这份活英年早逝的概率可比朝堂上高多了。”
男人站在她身边始终无言,忽然,他瞥见在瓢泼大雨中出现熟悉的身影,于是大喊道:“盐磨大哥?!”
“是我!”‘盐磨’举起右手喊道,继而用右手去捂住左臂的伤口。
青年男女惊喜地飞奔而至,男人关心道:“大哥?您受伤了吗?”
“一点,不严重”说罢他佯装低落道,“哎,只是又让那小子跑了。”
话到此处,‘盐磨’见二人皆是一愣:“大哥没能杀掉他吗?”
“没啊,你看我的样子很像凯旋而归吗?”
“好吧……”男子说道,“那……我们先将大哥送回住处处理伤口,待会儿‘影织’大人说不定要见您。”
“好啊。”
他嘴上说“好啊”,可心里全是“影织”。
三人一路上没再说一句话,“盐磨”没太揣测两位青年到底为何失落,倒是对“影织”大人有着极为浓厚的兴趣。
二人将他送回“盐磨”的住处便恭敬离去。
他松开捂在左臂上的右手,这是在他进入盐磨身体前做的假伤口,用以应付盘问他的人,所以他不会感觉疼痛,而他易子寒的真身被双燕鹤孤罗浮带离,现下只有他与盐磨的真身。
“影织”吗?
既然“盐磨”作为“影织”的下属,那一定会留下些什么信物来证明自己的身份吧。
于是他在盐磨的屋内翻翻找找,什么废旧的古籍只剩一边儿门的木柜……该找的都找过,竟然毫无破绽。
敲门声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响起。
他谨慎地将纱布按压在左臂上前去开门。
哇,好熟悉的一张脸啊。
他不禁感叹道。
“夫瞿,你怎么来了?”
夫瞿风风火火地进门来把门一关说道:“我本来就没走,这大下雨的天气我悄咪咪地来一趟怎么了?”
易子寒从对方的话语中巧妙判断:盐磨应该是知道夫瞿没走。
“好吧”他选择一个中肯的回答,不至于露馅,“只是我任务又失败了,现下……正难受呢。”
夫瞿翻了个白眼:“我之前可从未听过你说这句话,当初是你要逞强做‘影织’大人的首席杀手。”
“盐磨”笑笑,坐在凳子上处理伤口说道:“好兄弟,事到如今,我们俩也该说说真心话。哎,你那时为什么不愿和我抢这个位置呢?”
“还用说吗?”夫瞿放松警惕,“我恨不得千刀万剐了他!当初他怎么杀的穆如公子,我就怎么杀他!”
易子寒处理伤口的动作停滞,半晌便装作云淡风轻地问道:“所以这个首席杀手你不更应该做吗?”
“不”夫瞿危险地笑道,“‘影织’大人恨他,是因为他抢夺了他的一切;你杀他,是因为你想要发家致富;而我杀他,是因为仇恨。我偏要设计一轮迷宫,让他再度体会前世的滋味。反正到时候他都会死,就是他的神仙丈夫来了他也得死。大不了,到时候我将他碎尸万段,把他的血一杯一杯地盛到芙蓉姑娘的跟前。我相信,即便她现在化身春慵娘子养身,她也对那小子恨之入骨!”
易子寒将纱布包绕在左臂上,继而他转过头来目视夫瞿的眼睛,张了嘴又闭上,继而又张开:“看来我的理由没有你们充分啊,哎呀,我还在想待会儿怎么跟大人交差。”
夫瞿无奈道:“你老是在担心些什么?你为影织大人传递江湖上那些贼人的信息的时候小的我还高看你一眼呢。”
“承让。”
“哎,你那些信息都是从哪里来的?我一直好奇。”
易子寒闻言瞎编道:“只要敢做之人,一定会露出马脚。”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敲门道:“盐磨大人,影织大人让您过去呢。”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