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江轻蔑笑道:“哟,哟,哟,在正二品面前,我这青衫可担不起‘大人’这个称号,那得还是你易主强,在习门之时便享誉天下,如今可是承了令尊令堂之志,所致北辰便携赫赫之光,你屁股底下坐的那位置,是几等人一辈子搏不来的?嗯?你说对不对,皖芷巡抚大人。”
易子寒漫不经心道:“哦,要不,我将这个位置让给你,你将青衫赠予我,哦,对了,我这个位置,现在还附送大理寺常卿,你看如何?”
叶江“婉拒”道:“呵,不用了,我想,比起被送上断头台,我更愿意现在就被杀,死后,还能赠陪葬。”
易子寒道:“你就这么笃定,你服侍的那个人,在你死后依然会将你抗在肩上?未免也太草率了。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显得如此难能可贵,莫论贤王忠仆,怕是你自己都不相信吧。”
叶江冷笑道:“不愧是易主,在下佩服。看来从出京到现在,我跟着你这件事,你一直都知道。”
易子寒道:“不好意思,我猜的,这不,你自己承认了。我那天故意激怒你,就是在试探,你自己想想,庾宗大火,朝廷那日接到消息就召集大理寺和刑部一同前往,若照你那天这么说,你早走了。你出现在我面前,是因为你根本不确定我会去哪里,你假意寒暄,我当然与你一同表演。”
叶江面若寒冰,努力挤出一副勉强的笑相道:“那就撕破脸皮说话吧,你也憋得挺难受。”
易子寒道:“怎么保证你不会操纵鬼影杀我?”
叶江抱着被冻硬的双腿道:“腿都赔了,你那位下属功力功力了得,如果我没看错,他是青掌门大弟子慕梦瑾,是吗?”
易子寒皱眉道:“所以呢?和你回答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
叶江道:“当然有,我看到他现在朝我们这边来了,有这样的朋友你放心,他不会让你受伤,他只会置我于死地。就算今天你们二人心花怒放打算放我一马,我也会自裁。”
易子寒道:“什么事啊?要让你自己动手?”
叶江道:“易子寒,我今日不取你首级,被抹脖子的就是我,我远在莱州的妻子。杀不了你,我想我应该说过,我不想上断头台。”
易子寒冷哼一声道:“果然,麻烦是插了翅膀长了腿,倒贴都要喊正义。听你这话,断头台我们俩是必须上一个啊。”
叶江道:“噗哈哈,年纪轻轻脑子果然就是好使。正义?正义?我可没有倒贴,不划算啊。易子寒,这朝廷可不是谁正义谁说了算的,物竞天择,谁知道下一个淘汰掉的会是好人还是坏人。想当年,我他妈也像你这样,可那是当年,谁都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错了怎样?有名誉啊,有权利啊,有钱啊,哈哈哈,有妻妾成群啊?哈哈哈,可不逼我,让我自生自灭,我做狗我也不会吃屎,总有人逼你选择,你是向死而生,还是向生而死?有人就是拿别人的命当垫脚石,他才不会忏悔,他才不会感恩,喝人血的时候,是满脸的享受。易子寒,老子他妈做梦都想要你的首级!没问题吧?我也要活命,我也有妻子儿子!我做梦都想杀你!”
说罢,叶江挣扎着想去抓地上的剑,可还没抓到,就被慕梦瑾操纵的云潇远远弹开,紧接着,自己的胸膛被血煞抵住。
易子寒冷冷地道:“赌注是什么。”
叶江道:“易主这么冷血?”
易子寒一字一句道:“堵,注,是,什,么?”
叶江道:“你要什么赌注?”
易子寒道:“你和陈穆如间的赌注。”
叶江道:“你脑子不好使吗?杀了你还我自由啊!”
易子寒道:“你欠他什么?”
叶江道:“我没有欠他,是你欠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易子寒愁眉不展道:“我欠你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叶江冷笑道:“你欠我一个踌躇壮志的未来。”
易子寒:“…………”
叶江道:“对不起,失态了,应该是你父亲,欠我的。如果当初,不是你父亲上奏改典试规则,我现在一定不是这样。所以他欠我,但他死了,他儿子又来了,我的所有日以继夜瞬间功败垂成,他欠我,你不能幸免。陈述之给我的承诺,不就是借着我恨你吗?我恨你们易家的人吗?”
易子寒道:“典试从先祖开始,除了既定考场规则,再没有其余不当规则。”
叶江颤声道:“我不叫叶江,我叫果尔戈·郎宏。你现在应该知道了,我为什么没能参与典试了吧?”
易子寒答道:“典试考规第五条:非祯国所居、非祯国户籍之民,一律不可参与典试入我上级学宫学府,或以任何形式入我上级学宫学府。”
叶江自嘲道:“记性好啊,去过一次就记得了。当年我从天狼天珹一路风尘仆仆赶到中原,废寝忘食读书写字,好不容易等到放榜,却莫名甩给我这么一条规定。你可知,我心何痛?”
易子寒道:“你姓果尔戈?”
叶江自嘲:“对啊。我是单于一个远得不能再远的表弟,我见过他,他可不一定看见我。唉,也是我自找的,放着好好的闲王不做,非要来你们朝堂脚下混,想让他看得起,结果,你看,钱没混出两个,现在命要搭上了…………哈哈哈哈…………”
易子寒道:“你为何不回去。”
叶江道:“你觉得,二龙戏珠,会轻易松开对方的鳞片?”
易子寒冷冷道:“你改名叶江,为陈述之脚下忠仆,很显然,你的户籍已迁至祯,但也很显然,陈述之可以就这方面,牵制你一辈子。规则虽在,但于你自己未悟,这只是考场,若论政情,我父亲那时有一条法率已然出台:凡外国族群,入我祯国,定居某地,七年之后,未有犯罪登记,自动成为祯国普通民众,可参与祯国上下一切正常生活,包括典试。”
叶江闻言,道:“你相不相信,这条法率,是在我失意,落入陈述之脚底下的时候颁布的?”
易子寒:“………………”
叶江道:“不说了,说了你们也不可能可怜我,我恨谁呢?我只有恨时代啊,哈哈哈哈……易子寒,你是不会可怜我的,但其实是我该可怜你。”
易子寒道:“你可怜我什么?可怜我是个不孝子孙,连我父母是如何死去,师门是如何被烧,都不知道,是吗?”
叶江道:“是呀…………哈哈哈哈,聪明,确实聪明,我们俩其实都很可怜…………你……”
易子寒冷笑道:“庾宗,是你烧的吧。”
叶江双手一摊道:“嚯,不愧是你易主,这都看出来了。”
易子寒道:“对不住,我还是猜的。如果我没有猜错,我师门是陈述之干的,你打得下手,楹林底下的那个老太太是你杀的,引我们入林子也是你干的,不错吗,能力挺高,就是跟错了人,那么这么推断,纳雍渡…………”
叶江突然暴怒道:“都是我,全是我!!都是为了活命,我懦夫,我翻不了云,覆不了雨,我只解一时心头之恨,然后当上了所有身家性命,你满意了吧!你不是想逼供吗?我全部给你!陈述之就是要你的命,陈述之是丞相最忠实的走狗!陈述之要灭你易家全门,要你背上罪臣的名号被天下人斩杀,而我,是陈述之的一条看门狗,今日我不死,我也会给他陪葬!易子寒,老子做梦都想杀了你,老子就想多活几年,去死吧!”
叶江疯一样扑过来想要抓住易子寒的领口,易子寒灵活避开来,再次将其绊倒在地,道:“这么说,我父母,死于陈述之之手,是吗?”
叶江道:“是我!是我通知的单于,是我带领的天狼军,是我骗他们要攻克锦京,我杀的!我恨死他们了!”
易子寒握住血煞的手抖了一下道:“所以?你恨我们……”
他蹲下来,一点一点的靠近叶江,叶江并没有后退,脸色惨白地接受死亡的降临。
“那你现在掐死我,啊?你不是恨我们吗?现在这个家就只剩我一个了,掐死了我,你好活着会天狼”易子寒将血煞扔道一边,另一只手上的匕首却绕过来指向自己的脖颈,道,“来,用这个,我自愿的,你不会被捕,来,来啊!”
说罢,便见其刀起刀落,匕首落在手臂上,流出鲜血。
慕梦瑾:“易子寒!”
而那人并未理睬他,拔出匕首递给叶江,道:“来,你来,杀啊!”
叶江双手撑在地上,还未来得及反应,自己的腹部便鲜血迸出,那匕首如灵体附身,钻入了他的腹部!叶江的脏器被匕首绞断,其在叶江皮下游动,最终,倒在地上的人再也不像人,没了半点生气,忽而,四散开来的鲜血又倒流回来,在地上凝结成一块赤色石子。
易子寒蹲在原地捂着脸,慕梦瑾蹲下身陪着他。
他没有害怕面前的一幕,只是他承认,他没有做好准备,来迎接真相的流露。
但他知道这还不是最后的真相。
血顺着手臂留下,掉落于雪地上,遍地梅花红透雪,之间两滴伤心泪,不问离人罪。
良久,在漫射阳光下,雪渐渐融化,慕梦瑾不知何时施法暂时止住易子寒手臂上的鲜血,周围寂静,只有阳光的味道。
慕梦瑾拾起地上那块赤色石子,装入放草药的绣花囊中,然后静默地蹲在易子寒身边。
易子寒察觉到了他的动作道:“慕梦瑾。”
慕梦瑾道:“嗯?”
易子寒道:“方才,他让我杀了你,他要取我首级,他想活命。”
慕梦瑾轻声道:“所以你觉得,你该如何抉择?”
易子寒没有任何回答,这个问题太难了。单从生命来说,谁都想活命,但谁都想人生不止于自我的生存。换句话说,这里无数的人,只是权利之中的牺牲品,莫论好坏。
又不知沉默了多久,他感觉上天也在怜悯,上天将自己的情绪喷涌而出,落在他的头顶,他的脊背和大地。
下雨了。
冰冷的雨水打在易子寒头顶上,似乎也清醒了许多,便道:“走吧,下雨了。”
说罢,便站起身来想走两步,然而,小腿突然传来的剧痛让其猝不及防地跌倒在地。
易子寒:“………………”
慕梦瑾先是以为易子寒蹲久了腿麻一时间站不起来,直到看见易子寒去摸小腿腹才觉得不对劲。
“伤口又开了?”问道。
易子寒尴尬笑道:“好像是…………”
不是好像是,是一定是,出血了,方才冻太久了。
慕梦瑾嘴唇稍动,没说什么。取而代之的,是再次蹲下身来,道:“上来,我背你。”
易子寒道:“额,其实,我觉得,我可以,嗯,自己走。”
慕梦瑾半信半疑地看着他道:“哦?可以吗?”
易子寒道:“试试啊。”
于是又站了起来,然后又摔了下去。
易子寒:“………………”
慕梦瑾:“………………快上来吧,我们御剑。”
易子寒道:“可以?”
慕梦瑾颔首道:“可以。”
易子寒道:“你……不是,我体重可能不是那么友好…………”
慕梦瑾道:“还好,能承受。现在走,今日黄昏应该可以下山。”
易子寒慢吞吞道:“哦…………那……麻烦你了!”
说罢,便扑上慕梦瑾的脊背。
半蹲的慕梦瑾晃了两晃,终于站稳了脚跟,然后召出云潇,准备御剑。
此时,背后的易子寒又开口道:“那个………………你确定你没问题?”
慕梦瑾摇头。
易子寒颤声道:“那你发誓…………无论是风是雨还是特大灾害,你…………你…………你都不能松手…………听到没有。”
慕梦瑾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放手。”
傍晚,慕梦瑾在山下落脚,并且找到一家客栈,将易子寒安置在其中。
悬了半天的心终于安分下来,他倒不是怕御剑,而是将自己的身体全然交给另一个人,多少有点不顺心。
慕梦瑾和客栈小厮交代完事情,便来到易子寒的房间,道:“你身上的伤,还痛得厉害吗?”
易子寒道:“手臂还好,腿…………不太好。”
慕梦瑾道:“把衣服脱了。”
易子寒:???
慕梦瑾道:“无论是手臂还是腿伤,再不处理伤口恐怕会恶化。”
易子寒道:“也对。疏忽了。”
慕梦瑾将脸别过去道:“我不看你。你脱吧。”
易子寒打趣道:“嘿嘿,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慕梦瑾:“………………好了吗……”
易子寒坏笑道:“谁脱衣服这么快啊,嗯,我可什么都没说,嘿嘿,慕梦瑾,你脱衣服快不快?”
慕梦瑾将头转过来,看见脱了一半的易子寒一脸狐狸笑容,于是又将脸转了过去,道:“手不痛吗?快点。”
易子寒将衣物脱到只有亵裤,道:“好了。”
慕梦瑾方才转过头来,只见易子寒盘腿坐在榻上,观察着自己的伤势。
因衣物与伤口粘在一起,再加上屋内的潮湿,易子寒便觉得手上腿上一股火辣辣的疼。
因腿部为旧伤,伤口不深,便咬着牙关涂上伤药用布裹了去,可这手臂,伤口不长,却极深,慕梦瑾传唤店中的小二端来一盆热水和一张白净的脸帕。
方才开玩笑的功夫此时全然散去,易子寒咬着衣物的一角,额头上汗珠滚落,他亲眼见着慕梦瑾撬开小刀,亲眼见着自己伤口周围和深处的腐肉被刮下来,生疼。
易子寒在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中昏晕,恍惚地坐在榻上,额头上的冷汗无法再诠释那种感觉,当他从昏晕中渐渐清醒过来,发现慕梦瑾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工作,正坐在他身边擦拭手缝中残留的黑血。
“睡会儿吧,别看我”慕梦瑾道,“我一会儿就回自己房里去。”
易子寒:“………………”
慕梦瑾又道:“明日我帮你请一个郎中,让他再帮你瞧瞧。”
易子寒躺在床上费力的点点头,身上的伤对于他来说再正常不过,只要胳膊腿儿还在就没到叫嚣的阶段,只是他太困了,他不知道这么几天几夜不睡觉慕梦瑾是怎么凭一己之力熬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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