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青宗几日相存2

隋鹤,字蕴哲,她眼看不过二十有二。听闻其少时便告别双亲拜入辛枚膝下,辛玫对年幼且天赋异禀的小姑娘喜爱有加,但可惜自己身体抱病已久,为宗门鞠躬尽瘁五十余年的身体已日薄西山,所以还未等隋鹤开口称师,便将从学宫刚归来不久的三弟子青重径叫到身边,说要隋鹤从此以后跟着他,他才是老师,我是一个即将飘落大地的人。

易子寒等人曾听季知行讲过此事,彼时青重径偷偷地带回了熟睡中的慕梦瑾,辛玫自是无权干涉孩子的想法,只是交代他不可薄待了两个孩子其中之一,在此一年后于亚岁的晨曦中大梦而归。

隋鹤从不言苦与乐,不伤秋日凋碧树,不傲术业凌绝顶,开口掷地有声,神态气贯长虹,有常人之情柔处,却胜在理之薄冷。

“你们在此处还习惯吗?”她在原地抱臂,青色的长衫垂在地上,道,“这里很少来客人。”

“客人?”笑晏不解道。这难道就是青重径不给安排课业的原因。

“哦,看来之前来接你们的人是没告诉你们真相了”隋鹤俯下身去捡起残破的乐谱道,“青宗不接受来此处学习的学生,只接受客人——能听明白我的意思吗?”

也就是说,他们几个是借着“客人”的名义入住,以客人的名义求教,以客人的名义饮食起居,但不能是“学生”。

“这是楼先生的意志,并不是排斥的前章,各位如果有什么问题便可去南奉楼请教,只是路上走过的学生,还请诸位不要打扰为妙”说完便抱起琴来,道,“既然诸位对这里还不太熟悉,那不如随我来。”

他们约莫中午到的青宗,再加上这一路折腾已经几近黄昏,青宗本就坐落在山里,无论早上黄昏都有些许“薄雾”,晚上便会落点小雨。那“雨径”则是时时都有雨,其便是由此得名。青掌门施了法力,让所有的雨都往这雨径里流,流水便顺着雨径边沿流进那些远远近近的土里,从未有过河水般的奔腾,只是细水长流却怎么也流不干,流不尽。

隋鹤走在三人前面,雨水沾湿她的裙摆,落在蓬松的发梢,贴在鬓角,它们如同一支绘师的湖笔,悄无声息地将她拉入一幅永不褪色的山水画。

“这是出自初代掌门祁顺之手”她缓缓解释道,“祁先生喜深林,所以施法改变此处的天气。诸位在此路上,请务必注意脚下,否则摔下去可是会摔坏的。”

“……”

她带着三人走过小径,走下那起码有一千级的石梯,结在腰后的长发一甩一甩,一下甩出青宗的另一番风景来。

摘星玉麟塔,沉香南奉楼,日月同光榭,透底断雨湖,诸武黄金阁,藏书广博轩,远山百草园,香烟顺觉寺,栉比炊烟镇。

三人:“…………”

合计前面的都是拿来骗客人的呗。

“哦,各位别误会”隋鹤踏下最后一层楼梯,回首笑对三人道,“大家大都住在前院——也就是你们来的住的那地方,这里是平日里学生们学习活动的地带。不过还是像我之前说得那样,学生少,异客多。那些漂泊小隐之人在那些环绕的山上独自居住,不常出来,所以这里也都是安安静静的,不过眼看着到了饭点,小镇上恐怕早就热闹了起来,你们瞧。”

炊烟小镇,的确是很确切的形容。它坐落在所有建筑的最前头,与千级长阶头尾相接,庞大的建筑群体中家家都有自己的特色。

四面江湖菜肴,花香胭脂铺,布庄里五颜六色的衣物布匹,靠断雨湖维持生计的茶室和舟夫……

“大师姐。今儿买点子什么?”酒庄的老板用抹布揩手,对停在门前的隋鹤笑道,“哟,这三位是?”

隋鹤回笑:“一斤碧螺醉。这是季先生底下的弟子,这几日来这里做客。”

“哟,季先生膝下的!久仰久仰!”

酒庄老板拿起竹酒舀打趣道:“那这一斤也太少了。后面三位小兄弟喝酒不?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我请客我请客!”

“哈,谢谢阿姨好意,我们不……喝。”易子寒撒谎道。

一旁的崔嵬并着二指戳易子寒的腰,假惺惺的跟着做口型摇头晃脑玩弄道:“哦~不喝。”

他自然没有漏出半点声音,用手指警告易子寒伸过来即将踩上他白净鞋子的脚。

“我警告你”崔嵬做着口型,“脏了你今晚自己给我洗……!!!!!!你变态吗?你踢我屁股,你暗恋我?!”

普通人在对口型方面是不太擅长的,所以易子寒除了“我警告你”之外就只读出了崔嵬脸上憋出的震惊。

“哦~警告你……”易子寒无声地犯贱。

崔嵬打掉易子寒在空中为辅助表情而挥舞的双手,企图掌心向易子寒,易子寒反应忒快,抓住身边的笑晏便换了位置。

笑晏踉跄几步,崔嵬隔空用手指申讨易子寒。

“隋师姐,长亭的酒我们还没有尝过呢。”

他故意的。

笑晏的确故意的,脸上嘻嘻笑着想看崔嵬二位出糗。

“是吗?”隋鹤转过头来,轻易发现易子寒崔嵬换了位置,并且面带窘迫。她其实是知道身后发生的一切的,战场上练就的灵敏不会在她身心放松的时候消失。

“哈哈,你们不必拘束,我又不是阎罗殿里长大的。”但她还是选择保留几个人的脸面。

她接过酒庄老板提过来的三个酒壶,将它们塞给笑晏道:“这里的确有戟州白酒,我也常喝,辛辣醉人,最适合和三两酒友觥筹交错一醉方休。长亭这一带的酒温和细腻,是曲水流觞触笔写诗的同伴。各有各的好,我都很喜欢。”

“麻烦笑晏阁下帮我提提,抱着琴,若是打翻了就白来了。”

笑晏应着,便见隋鹤走到前面去。

“……”

炊烟小镇果然是五湖四海的菜都有,看得三个人直流口水。然隋鹤并不着急一般,带着几人走过断雨湖的桥面。

断雨湖澄澈见底,在湖上泛舟之人手提灯的照映下舞动波涛。

“大师姐。”

桥的尽头,一位单手抱着一本书的女孩拦住隋鹤,不好意思问道:“……师姐今晚还去玉麟塔吗?”

隋鹤笑道:“是你啊。今晚……恐怕不行。师父让我带客人到他那里去吃饭,我必定是要陪着的。明天我会在广博轩,你那里找我。”

“是。”

“光顾着跟你们介绍,都忘记和你们说了。你们是师父的上宾,所以师父今日设宴请你们吃饭。本意是让人去你们住的地方请,没承想半道儿上被我遇到了”隋鹤道,“绕过南奉楼就是,各位不必着急。”

南奉楼过后是一个池塘,池塘上建了一个回廊,一直延伸至一圆形拱门。

“这里就是。”

“大师姐。各位公子。”

一位下人上前来道:“你们来得正好,菜刚上齐呢,快去吧,别让青先生久等了。”

“知道了。麻烦你把我的琴放回我院儿里去。”

下人帮几位推开门,三人在跟随隋鹤的结尾踏入院里的主屋。

“师父。”

“青先生。”

“过来坐吧。”

青重径绕着圆形饭桌摆好酒杯,示意几个人随便找位置坐,道:“等梦瑾把筷子拿来。这厨房真是,拿了杯子忘得了筷子!蕴哲,你出去看看梦瑾拿个筷子拿到哪里去了,半天了还回不来。”

话还没说完,就见慕梦瑾拿着一把筷子进来。

青重径:“……”

慕梦瑾自是去将筷子一双一双的摆好,然后落座在易子寒的身边。

他换去白日里繁琐的衣物,穿了身舒适合身,亦将洗过的头发松散地结在身后。

茶饭过半,青重径开口问道:“你们师父最近如何。”

易子寒答道:“谢先生关心,师父很好,一切如从前。”

青重径脸上闪过一丝担忧,继而道:“既然在座各位都非等闲之辈,那么今天为师就借这饭局问各位一个问题,这是为师多年来的一个疑惑,希望能得到在座诸位的解答。”

“师父请讲。”

众人本想放下筷子听讲,青重径则示意不用,于是众人听他道:“如若有一天,要诸位在师门和朝廷间作选,诸位该如何作答?”

这似乎的确是个千古难题。这是摆在个人意愿风雨动摇下的疾风骤雨。

“蕴哲”青重径对就坐在身边的隋鹤道,“你先说。”

隋鹤闻言放下手中的白瓷酒杯道:“身居朝廷,高则为天下人,低则为家族兴衰;身居习门,责在传道授业,在于帮天下人,在于引领诸位前进或是在于修身养性。二者之间并无对错,只是在考虑任何路之前,都得评估风险得失,不在于值不值得,而是在于自己赌不赌得起。”

青重径认同颔首,对于他的这位开门弟子,他是骄傲的。

“笑晏。”

他将问题抛向隋鹤身旁的笑晏,笑晏认真思忖道:“朝廷与师门么……上天若不负人意,使其平步青云,那无论朝廷或师门,成就自己的都不是坏事,只是终归要看个人意愿罢了。”

青重径闻言用手指在桌上画弧。笑晏本是随口应付的,见青重径这般以为自己坏了事,便吞吞吐吐想要补充道:“学生的意思是……呃……”

隋鹤连忙道:“不需要再作解释,师父只是在思考你们说的话,并没有要责怪你们的意思。何况这个问题本就没有正确答案,若真论对错,反而刻板顽固,适得其反。”

接着道:“崔嵬,你说说看?”

崔嵬不善文辞,自然说不出那些漂亮话来,于是道:“学生粗俗,不善文字。朝廷好是好,但步步惊心,难得一人忠心,难觅一位知音;师门也好,只是要经得起严寒,扛得住伤痛。于我而言,师父捡我回来养我一场,则未来不管权力高低,按照恩情,我该留在师门,是苦也苦得累也累的。”

这么一轮下来,易子寒知道下一个就是他,他见青重径将目光从崔嵬身上移过来,心中揣摩这个问题答案的分量,于是说道:“朝廷与师门本就是一体,二者就是相互映照的存在。朝廷存在是为民生,师门存在是为教育。无论作何选择,重要的是保持本心。固步自封不可取,放肆不可行,过自己喜欢或不喜欢的生活,爱自己遇到或遇不到的人,明白愤怒与痛苦然后自由的热爱一切。”

“梦瑾。”青重径点名身边坐着的人。

慕梦瑾道:“此题没有答案。”

“你的答案是没有答案吗?”

“师父……我想……这世上许多东西本就是没有答案的。例如说……一个人做了一件好事又做了一件坏事,那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

“我们大都就是这样的人,好没有好到散财割肉,坏没有坏到亡国弑君,都是这个世上平平静静的涟漪。所以我想,为何不给自己做涟漪的机会呢?无论是朝廷还是师门,许自己名利双收也许自己平平淡淡。”

“你最近又看了那本书?”青重径问道。

“……”

“师父,弟弟说得不无道理。”隋鹤无奈道。

青重径瞪了他一眼,随即眼神在在座各位扫过一圈后问道:“子寒,你的腿好些吗?”

“好……好多了,谢谢先生关心。”

青重径叹了口气道:“前两日是梦瑾失了轻重,听闻那演武会的大夫说伤得重了,但愿你能原谅他,我已经教训过他了,你若想要什么补偿都可提出。”

“不用了先生”易子寒诚意拒绝道,“这不怪他,我们愿赌服输。”

“这样吗?那至少将药拿去吧。一会儿席散了让梦瑾带给你,顺便让他送你回去。”

“先生,要不还是明天吧”易子寒尝试交流道,“今儿太晚了,他送我们回去后自己回来不方便。”

“等他!”青重径道,“正好,夜晚风凉,让他自己静静心。”

易子寒:“……”

慕梦瑾:“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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