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忙道是,便都随下人回各自卧房。
有人报销路费也是好的。易子寒心下想道,若此时跑了,倒是会惹得众人心生嫌疑。自己又与此事无太大联系,跟着他们走,左不过车马劳累些。
想完又想道:今天发生的事,恐怕与自己的身份有关。必定要找到拾回法力的办法,否则将来在江湖上行走恐怕不能独善其身。
不过他当然非常清楚地明白,这条路将是非常难走的。寻找死灰复燃的火种如在雨林探寻干枯的朽木,高山坍塌的毫秒将千年积聚的艰辛诉说入震耳的轰鸣。
侍婢为其填了一张盖被,端着烛灯关闭精雕的木门。
由于他的身份对于那些弟子来说太过可疑,于是安排两位下人彻夜守在他的门前。
翌日清晨,院子里一早便忙碌起来,请来的菩萨口里念着佛经,八仙左右抬着一副狭小的木棺从角门出去。
侍婢前来引着易子寒走出大门,几辆马车早已准备好,打头的一辆朱轮飞檐车旁,几位婢子正摆好梯步。
“奶奶。”众人低头喊道。
只见包哲头戴单凤头冠,身着月白宽袖袍,袍胸腰各绣双凤彩图,脖戴金锁璎珞,石绿刻丝下裳,外着桦色绣花褂子,被一众下人簇拥着出门来。
她似乎并未歇息妥当,面容略显憔悴。
“后院的那些花花草草的,都交给张家的就是,这都是家里人,横竖都信得过。”她一面走一面吩咐道。
“是的,母亲。”
“正楠,这几日里,前面的事情便交由你和你弟弟正杰来做,长了这么十几年,也该学学怎么管事了”包哲一脚踏上梯步,又继续吩咐道,“管家里财账的事,我已经在昨晚吩咐给你们妹妹希薇,她此刻许是在库房里清点用物,你们待会儿再派几个人去做帮手。”
“是的母亲。”
说罢,包哲一旁的碧姮便打开车门护着包哲进去。麝烟在一旁默默将梯步收回车上,自己则与随从们走在一旁。
这边耿谣与周毓换下练功服着平常女子服饰,也跟上车来。
周毓随手扔来一把短剑给易子寒,道:“给你,护身用的。”
“谢谢。”易子寒恭敬感谢道。
“不谢”耿谣笑道,“哦,对了。您的那只宠物犬?今天一早传来消息说是跑进楹林后便搜不到了。不过请您放心,在所有工作结束前,我们一定会将其带回。”
“有劳各位了。”
车移动起来,轱辘压在郊外泥地上微微颤动。
耿谣手里捧着一个蓝釉金盖小手炉子,捧在手心里似乎不安地转动。周毓将双手插进宽袖里,抱在腿上,眉头紧锁一阵后开口说道:“如今离了梁燕,你我三人皆是过路去钱塘的旅客,昨儿发生了什么,都别说出口去。”
耿谣停止转动手中的手炉,看着周毓继续说下去:“钱塘近些年来表面风平,暗里实在是怪异凶险。我们三人进城后别轻易分开,对外便说是家里三个亲兄妹出来做生意。”
“我们不是要去歌舞阁吗?”耿谣道,“这是找到皎玉真实身份的最快方式。”
“钱塘有许多个歌舞阁,我们不能一天去。否则他们私下串通便知道我们是去找人了。”易子寒插嘴道。
“说得对”周毓接话道,“我们便佯装是去那里看歌舞的酒客,要求让皎玉作陪。一问二,二问三,答案自然水落石出。”
耿谣却死锁眉头,上下交叠的双手将手炉握得更紧。良久,终于开口说道:“我总是觉着,只查出皎玉的身世来未必太过潦草。”
“富商王家在经济上大力扶持我门,我们这么做只是给奶奶一个报答。”周毓道。
耿谣答道:“若只是表面功夫的报答,不如提几只大鹿野猪去,何必大费周折?若真要报答,合该做出点真东西来,让他瞧瞧自己的眼光差不了。一件事不做就不做,做了便要做好,没有潦草开始潦草收场的道理。”
“…………”
继而又说道:“师姐也说了,钱塘这几年奇怪得很。我常四处游历,倒也发现不只是钱塘这里奇怪,京城、戟州,这些地方也是!世人都将这些怪事骂到那被斩的皖芷陞龙身上去,却不愿去解决探究。这究竟是为何?究竟是不是皖芷厉鬼?世上哪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鬼!总说过几年就好了、过段时间就好了,那若真是那厉鬼邪神,真人菩萨还请得不够多吗?难道真人菩萨就是假的?
‘鬼’让他们胆战心惊,那些歌啊词啊却让他们流连忘返,他们怕的是能取他们性命的东西罢了!若我现在公示:歌舞楼里的歌听了折阳寿!你看他们明天还去不去!”
周毓闻言,只是点头赞同,但嘴里还是反驳道:“就是因为抓不住,所以才有‘鬼’这么一说。神明大人都无法根除的事,我们这些普通人查起来可就难了。”
耿谣受到搪塞,再次摸索起手炉来。
易子寒暗中夸赞如今新一代的思维,也再次张望如今完美世界背后的完美幕布。
他精准地抓住“歌”这个字,心中大抵将“歌”与“怪事”联系起来。
我有这个能力吗?
他心想。
有个屁,我唱歌难听得要死。
在皖芷时,他也不喜欢“歌”,应该来说从没有想过关于这方面的事情。所以,这件事跟他没半毛钱关系。
此刻,几次回忆不约而同撞在一起,在脑海中如深海漩涡般回旋。
贵妃的故人,名伶的天璇,梦境的惊醒,酒杯下的锦华。它们在深海沉没,却又在深海中醒来。
所以,是那个女孩吗?
多少年前,他以为是冤魂的女孩?
还是他走出所谓“魂界”后带出的死人?
鸣雷在一瞬间为记忆倾倒,他首先想要指控的竟是他自己。
那些所谓的“鬼”放大人生灰暗的目的是什么?他们是谁?世界曾亏欠过他们什么?我曾亏欠过他们什么?
“‘鬼’让他们胆战心惊,那些歌啊词啊却让他们流连忘返,他们怕的是能取他们性命的东西罢了!”
耿谣的说词在最和适宜的时候出现。
易子寒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若阎罗以天帝的形态登场,那么将是极端与极端的伪装。毒蛇身姿,惨痛收场。
所以,他们是谁?世界曾亏欠过他们什么?我曾亏欠过他们什么?目的是什么?滥觞如何考究?
问谁?慕梦瑾吗?
易子寒想道,心中无奈一笑:恐怕我在他那里已成为故人了吧。不对,应该是曾经的宿敌。
闫纯环?
更别想。想都别想。
——他本就是个死人。至于为什么突然醒来,不是所谓之诈尸,而是真正的他才将接近死亡。换句通俗的话来讲,就是这具躯体之前被另一人掌控,挤兑原本主人灵魂的位置。在不速之客死亡后,主人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恢复躯体的主动权。
自己的言论强势涌回。
他们恨的是我?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杀我。
好好好,那我不如死了算了,活过来干嘛?易子寒破罐子破摔式自发气,心道,上辈子几十个人杀我,这辈子不知道谁要杀我,我这一条贱命还能让人惦记上,这简直比去厕所发现没有坑更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我还是觉得没那么简单,师姐。”
马车在正午时分靠着不知名村庄的小饭馆停下来,此刻只剩他们与车夫四人,包哲早在之前就与他们分别。耿谣站在饭馆后院的鸡舍旁,拉住周毓说道:“那皎玉之事不简单。我大胆地猜想还没有做出假设,只是他说不定会卷土重来。”
周毓没有反驳耿谣的话语,说道:“我会留意,奶奶那边师兄他们自然会照拂。”
“嗯。”耿谣低着头回答道。
马车车夫坐在易子寒后方,正动筷吃饭,瓷勺碰撞碗壁的脆响在空荡的饭堂回音。
“春罢玉堂野诀花,烟笼素娥雨泣沙。揉碎昙华侍夜魇,香雪梦断一悲笳……”只听车夫嘴里轻轻哼唱道,“哭败穹汉两行字,顾菟夜降三字诗。断笔错斩芙蓉盖,相逢乱簪新青发……”
“…………”
又听他唱道:“不涕不涕,丹楹灼烈烈,梧桐辞旧绿。不忧不忧,刻桷凉默默,乱酒囚空愁……”
“哟,还搁那儿嘀咕呢”老板端着一盘炒菜放在车夫的餐桌上,道,“这首歌儿当真写得如此好?我听我们家哥儿这几日也在唱,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
“不不不……”车夫摆手道,“是八首,不……是九首……对,九首……”
“哼,词儿到底写得精妙”老板说道,“就是太悲了。是哪个文人写的么?”
“不知。钱塘过来的准错不了。”车夫答道。
“嘿!”老板双手一拍惊喜道,“我怪说咱家哥儿这几日吵嚷着要去钱塘!原来是这首歌!”
车夫放下筷子,摸着自己的胡须道:“钱塘好,钱塘好……钱塘是个好地方。”
“你们莫不是去钱塘?”老板眼睛亮起来。
“是的。”易子寒回答道。
“这几日好多从这里路过到钱塘去的”老板笑道,“为我填了不少生意呢。我还在想,这钱塘近两年到底好在什么地方,原来如此!听词儿我就知道那里好得很!看几位的装扮,像是富家来的,是去那里玩么?”
“哦,我们从家里出来做生意的。”易子寒答道。
车夫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来看着他,又难以置信地将头转回去。
“好啊,做生意好啊……”
“我们约莫明日晚到钱塘”周毓打开车门道,“所以,先去离城外最近的一家——聊墨阁。”
边上专业课边码字我要疯了,我为什么要学医,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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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顿联前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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