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人因受到过度惊吓而目瞪口呆，他僵硬在易子寒手下，深黑的瞳孔颤抖着倒映地面上的假面慈悲。

这是个什么东西？！

易子寒无声呐喊。

这下可遭了大罪，他如今与常人无异，而身后这不知名的恐怖玩意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摆脱的货色。

这岛上八成的空间都被石砌的宅子占了去，只留边缘的一点空隙，有的地方狭小不容一人通过。

下水去躲？

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

如今舟人在强大的恐吓冲击下失去了理智，恐怕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神志，而且这还是暂且不说身后的东西就只从水上来的，它说不定更通水性。

围着宅子外面狂奔的两圈，那东西也变得聪明起来，竟分成两队来对二人围追堵截！

易子寒见两串黑白的东西各从东西两方奔来，于是头一转身子一扭用力撞开宅邸早已松动的大门向里跑去。

黑夜里，荒烟野蔓在人的心尖上刻上一道未卜前路的压迫。

宅邸内小路纵横，灰色的灯笼斜歪在野草攀附的墙边，房下半帘残损，编织的木条松散地掉下来，在疾跑呼啸的风中乱扫被雨水泡霉的地板。

易子寒寻得一处完好的房屋，在长廊的尽头处——那似是曾经下人居住的下房。

它在众房交错的庇佑下保持完好，四周墙壁无破损，门窗没有倒塌。

易子寒抬着舟人迅速躲进去，他并不祈祷如果此时奔向大门那东西会不见踪迹，相反，那东西要在如此之大的宅邸，众多的房屋中找到他们或许更不容易。

门窗闭锁，易子寒将舟人放在地上，月光透过窗纸，冷冷洒在窗前，为黑暗带来仅有的光明。

舟人躺在地面蜷缩起身体，呼吸紧促，抱着双手，嘴唇发白。

易子寒明白其还需要一点时间，如果此时前去试图与其说话，反而可能使其失控。

于是他开始在眼中细细描绘屋中事物的轮廓，用手触摸，辨别用途，看看是否会翻出可以一用的东西。

空木柜。

缺了一条腿且已经被虫蛀得面目全非的圆木桌。

简陋的梳妆台。

摔坏的胭脂瓷瓶。

两张床榻。

榻上发霉的红底棉被。

易子寒将在墙边扭曲的棉被扯过来，却发现棉被分成上下两半，这或许是它的主人抛弃他的原因。

这里似乎什么都没有，易子寒将棉被拿开后，在墙边的床沿边随手一摸，却摸到床面一处似乎有四边缝儿，它们方方正正地连在一起。

不对，这里藏着什么秘密。

那缝极小，人的手是伸不进去的，于是易子寒取来圆木桌剥下来的硬木条子，伸进缝里将那一块撬起来。

瞬间，一群看不清模样的虫子迎着易子寒的脸冲上来，他们在易子寒的鬓角攀爬，但鬓角的主人一心留意屋外的动静，只是简单地用手打掉。

易子寒对这块小洞里的东西并不抱有任何希望——这种大小能放什么武器？

事实证明他是正确的，但真相却超乎他的想象。

他屏住呼吸，拨开四处逃窜的虫子，伸手进去拿起了两个面色扭曲的娃娃——

娃娃？！

两个娃娃龇牙咧嘴，被虫子啃咬的布体破烂不堪，红色的颜料露出来，打湿白色的布料和贴在身上的符纸，那纸上似乎写了哪两个人的生辰八字。

易子寒定然是知道这种巫术的，娃娃承载了灾祸被期盼的命运，它们借着夜晚唯一灯光的协加对不速之客展开目光里的嘲弄和诅咒。

“……壬午月甲子日。”

“…………年丙午月己巳日。”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阿弥陀佛……”

地上的舟人忽地坐起，抱着双臂靠在月下的墙边，易子寒见其醒来便放下娃娃向他走去。

那舟人虽是清醒了，但在黑夜中视力多少有些磨损，他将易子寒在黑暗中浸泡的身影认成了鬼，于是张口欲大叫。

易子寒见他张开口，立刻快步上前去捂他的嘴。

“嘘。”

舟人瞪大双眼，看清来人后吐出一口气来，气息打在易子寒的手掌上。

因舟人醒来后自个儿移动了位置，易子寒恐怕在窗下会被发现，于是欲拉着舟人藏在黑色的墙角。

二人刚要动身，突然，窗外闪过一串漆黑的烟雾！

易子寒拉着舟人便匍匐在地下，那串黑影路过后便消失不见。

走了？

舟人双手抱头，颤抖着摸到墙边蹲坐。

“哇哦，哇哦，哇哦……”

“……………………”

窗外许久没有动静，却传来噪鹃的啼声。

“哇哦，哇哦，哇哦……哇哦，哇哦，哇哦……”

“救命救命……”角落里舟人传来低声的呜咽，他捂着双耳。

“哇哦，哇哦……”

一只鸟倏地飞来，站在窗口，月光在窗纸上勾勒出它的姿态。

“哇哦。”

它鸣啼。

它绕过身来，用鸟喙啄脆弱的窗纸。

“哇哦。”

“别过来别过来…………”

噪鹃在窗台上站立良久，却没有再啼叫。它在月中时扇动翅膀离开马上就会被月光遗忘的窗台。

太安静了，舟人自以为没了危险，便平复心情，抬起眼来和易子寒一起看着窗外。

“哼哼……”

房间内某处传来异样的声响。舟人听闻立刻闭上双眼再次用冰凉的双手摁住耳朵，嘴里无声地念着保佑的词句。

“哼哼哼……”

易子寒刷地转过脸去，于是便看见方才被遗忘在榻上的两个娃娃站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它们通红的双眼弯成天上的月牙。

“壬午月甲子日。”

“丙午月己巳日。”

“壬午月甲子日。”

“丙午月己巳日。”

“…………”

它们复诵着无名者的八字，声音并不是小孩的音色，而是如同两个女孩对话的场景。

易子寒自觉听觉神经的搏动，他伫立在原地，与即将出逃的灵魂殊死反抗——它们似乎并没有发现这里有两个活人。

“白羽，你不要写错了，壬午月甲子日。”

“燕雀，还有丙午月己巳日。”

“我知道……壬午月甲子日。”

“嗯，哼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舟人的尖叫促使易子寒猛地回头，一大片黑色遮住窗口，假佛面印在窗纸上！

“走！”

易子寒拽起舟人闯出大门，二人被翘起的门槛绊倒在地，易子寒立刻翻过身来逃跑，却止于翻过身来的动作。

假佛面……假佛面在屋顶的天上围绕成一圈！！！如密布的乌云压榨天空！

“哇哦。”

“壬午月甲子日。”

“丙午月己巳日。”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这些声音在易子寒的大脑中成结成簇，在颅腔中降下至双眼至胸腔，似有人在用他的血液身躯在大地上作诗。

他看到双眼前血红的淡漠，看到变色的背影在哭笑着为他雕刻精美的棺椁。

天上的鬼脸改变方向朝房顶中心汇集，易子寒在摇晃的视野里扶起舟人向外逃窜，却再一次被什么东西拽住了裤腿。他定眼一瞧，原来是那两个娃娃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如今正抓住他的左腿。

它们胸前代表某人的特殊符号在鬼脸的驱使下闪闪发光。

“你救了我，你要带我走。”

“哼哼。”

渺小的躯体和可以混在人群中的声音让易子寒毛骨悚然，一旁的舟人见易子寒如此，抽走被易子寒搀扶的手臂，向着门外拔腿就跑。

“他不要你了哦……你遭到了背叛。”

既然这两个东西放在地上走不了，那就带走！

易子寒伸手抓住两个娃娃，腿上的束缚一经放开，他得以向其余地方逃脱，而那鬼脸刚好集合完毕向下俯冲。

幸好，再晚一步恐怕就要粉身碎骨。

手里紧握的两个娃娃嘻嘻笑着，易子寒拐过曲折的长廊，借着转身的速度将两个骇人的东西丢了出去，摔到院儿里的干涸池塘中。

那两个娃娃并没有反应过来，池塘岸沿高，池塘内有雨水，它们便爬不上来了，于是就坐在池塘里大哭。

鬼脸狡诈地选择了长廊的另一头，翻过墙去与站在水中惊慌推船的舟人面对面碰头。

“嘻嘻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舟人失声尖叫起来，眼眸里读出对生命的渴望使其跌倒在河岸的软沙上。

“对不起！对不起！！！”他双手合十嘴唇微颤，道，“对不起！！！我不该在李天又的小麦地里放药，我不该…………”

“嘻嘻嘻。”

鬼脸向舟人俯冲而去，它们的嘴连在一起，欲要将人吞了去！

“啊！”

舟人尖叫的嗓音突然被撞破了，猛冲而来的易子寒撞开即将到来的悲剧，这似乎刚好合那死鬼的意，它停也没停便张开大口。

“当啷！”

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震耳欲聋，与此同时，易子寒被人抓住了手臂一整个连人带遗言一起被甩在那人的身后。

“神明大人！！！”

所谓之神右手横举六尺之白槊，透白之障抵住鬼。

其槊如仲夏之日，覆夜成晖，锋如高悬之镜，映玉为瓷，槊面细刻桃木，槊头锐削桂魄。

其人外披透色白纱，内着露草之袍，袍上纹金龙游天，傲赤凤展翅，土麒麟祥云，玉貔貅卧姿。

千佛面因此向后退去，却不依不饶想从所谓之神身侧绕开。

它在神的眼前瞬变成之前的模样，几千张脸分开来，不再相靠，而是成几千张脸单独悬浮在空中。

神将横放的槊放低，与那些“佛脸”周旋。

他们似乎交战过许多回，“佛面”并没有贸然进攻，他们目视着阻碍者黑色瞳孔的杀气，以及额心独属于他的红色标记。

这段时间在大面积修文，会出现上下文不匹配的现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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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假面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