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是问不出来的。那魂魄没了头颅,听不见,看不见,也说不出。
顾宁初走近鬼魂,才看清他身上那件沾满血污的破烂衣裳,确实是长垠军服饰,只是顾宁初不懂,看不出来是什么品级。
“赢周,他好多伤……”
除了脖颈上的那道断头疤,他的身上还有几道明显的长长的伤痕,从左肩划到右肋,腹部,还有背上……其他应该还有一些看不清的伤痕。
“他也许是死在最近那次与息国的大战吧。”
鬼魂太弱了,阴气不足,即便是有了定魂符之后,魂体凝固了许多,还是不太稳定,甚至有些发抖。
赢周见状,向他吹了口气,渡了些阴气给他,那鬼魂才停止了颤抖。
顾宁初注意到鬼魂握在右手的那枚箭矢,略一思索,划破食指,将指尖血滴在那枚箭矢之上。
很快,原本锈迹斑斑的箭矢吸收了鲜血变得锋芒毕露,而鬼魂也感应到了顾宁初。
只见他抬起手,用那枚箭矢在墙上,用力地、一道一道地划出两个字来:
连峰。
“连峰?是什么?”顾宁初没看明白,歪头看赢周,“名字?地名还是人名啊?”
赢周也摇摇头:“没听过这个地方。”
顾宁初接着问:“城里被杀死砍头的人,是你干的吗?”
那鬼魂却什么也划不出来了,只是不断地在“连峰”二字上重复划动着。
蓦地,从东大街的方向卷起一阵诡异的黑色旋风,那旋风裹挟着浓烈的腥臭之气,伴随着鬼哭狼嚎一样的声音,向顾宁初二人的方向袭来。
“小心!”
顾宁初急忙将无头鬼魂收进锁灵囊中,刚刚收好,就被赢周圈住腰,一个闪身躲过了黑色旋风的冲击。
那旋风看起来并不是冲他们二人来的,并未停留,径直向西边飞去。
顾宁初担心赢周:“没事吧?”
赢周摇摇头,随后严肃道:“是那个军官身上的味道。”
“什么?!”
顾宁初心中一惊,眼看那旋风就要飞远,脑子一热祭出一道万剑符。
“敕令,剑决,定——”
符咒一出瞬间化作万道白色剑光,光随令向,将黑色旋风狠狠钉住!
“嘤——吼——”那旋风竟如狮虎幼兽一般的怪声,瞬间移动不得。随着剑光加身,风旋开始加速旋转,像在拼命挣扎。
“想跑。”
顾宁初嘴角噙着志在必得的笑,信心十足,双手结印,开始变换咒令:“剑随吾意,纵横,斩——”
万剑抽出,合为一道白色光剑,直冲风旋中心斩下。
“嘤——”地一声嘶叫,诡异的黑色旋风被从中破开,一阵呼啸过后,从风旋之中落下一个物件,随即消散不见了。
顾宁初和赢周赶到旋风消失之处,只见一地狼藉,星星点点的黑色粘液散发着腥臭之气还未完全散去,而地上骨碌碌还在滚动的,正是一颗男子染血的头颅。
顾宁初捻起地上的黑色粘液闻了闻,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他咬了咬唇,有些头疼:“赢周,我们好像惹到麻烦了……”
赢周负手而立,蹙着眉头掩住了鼻子:“嗯,是有点麻烦。”
顾宁初扶额:“我是真的不想跟九黎的术士打交道,他们好烦……”
赢周点头:“是很烦。来一个,杀一个。”
“……真恶心……”顾宁初想起来,“那黑风里还掉下来什么东西?”
赢周淡淡道:“一颗人头。”
顾宁初:“啊?”
“什么人!不许动!”
顾宁初正想凑近看看那颗头,夜巡的士兵听到动静赶来,正好发现了他们。一见地上的头颅,均是脸色大变。
“杨将军!”
士兵们将顾宁初与赢周团团围住,个个神情悲愤,看向二人的眼中都要喷出火来。
顾宁初:“……”
深夜的大将军府因为顾宁初和赢周的到来灯火通明,大禹的镇国大将军孟飞越,亲自坐镇。五虎将当中活着的另外三位将军郑闲、柴万里、刘西樵也匆匆赶来。
接连死了两位四品忠武将军,还是如此诡异的死法,孟飞越是又惊又气,一身浓烈杀气压都压不住,鹰目尽力收敛着怒气,审视着眼前二人。
看起来如此年轻俊美的两个男子,周身的气度倒像是富裕人家的公子哥儿,其中一个还眼盲……真的能用如此恶毒阴鸷的手法,在重重守卫之下害死他麾下两员大将吗?
顾宁初看不见,只觉得数道带刺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如芒刺在背一般。
赢周则是无所谓,漠然地承受着孟飞越的审视。
孟飞越一直不说话,三位将军没有他的命令也没有擅自动作。顾宁初不想干耗着,主动将今晚的事情解释了一番,当然,他隐去了遇见无头鬼一事,只说是无意间撞见了黑旋风中落下了杨将军的头颅。
“哦?无意?”孟飞越冷笑一声,“在岩城,在本将军下了宵禁令之后,还敢深夜在街上无意行走的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对于孟飞越这种征战沙场多年的将军,顾宁初明白,撒谎不一定能蒙混过关,却一定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于是,他抛出了之前在张家除妖的事,证明自己除妖师的身份,让孟飞越有据可查。然后主动提出,要去发现两位将军尸体的地方看看。
“毕竟,要证明我们的清白,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出真正的凶手。”
孟飞越没有说话,顾宁初不卑不亢的从容让他对他的话信了些,但他也绝不会轻易地相信。
“你既说你擅长除妖捉鬼,身负玄门术法,何不将我林峥、杨承恩两位将军魂魄招来,一问不就知道真凶是谁?
顾宁初笑着摇摇头:“我是术士,又不是鬼差,这人一死,鬼魂入了地府,哪里是我能随便差遣的。就算还在世间游荡,非亲非故,毫无头绪,也是难以召唤的。大将军难道也相信乡野神棍所谓的招魂上身吗?”
说得头头是道,孟飞越仍不十分放心:“若我信了你的话,出了这大将军府你二人便消失无踪,我待如何?”
“大将军——”
最为年轻的郑闲将军还是没有按捺住,他见孟飞越似乎真有放过顾宁初二人的打算,急忙出声阻止:“不能信他们!”
另外两位将军虽未出声,但看向顾宁初二人的眼神都充满了敌意,显然也是不认同的。
顾宁初耸耸肩,挽起衣袖,露出手腕上的青玉环。澄碧通透的玉环,清波如华,一看就是无价之宝。
他有意晃了晃手腕,笑着说:“大将军,信不信由你们。不过我要提前说清楚,我们查妖捉鬼,酬劳不低的,不能免费哦。”
思索了一会儿,孟飞越大笑:“好,若你们真的找出真凶,黄金珠宝,但说无妨。”
死去的林杨二位将军府邸,就在大将军府附近,孟飞越安排了手下去调查顾宁初所说的张府之事,然后派了车,亲自带他们二人去往林杨二位将军的住处。
孟飞越骑马在前,二十多名亲兵随行。马车里,顾宁初与赢周面对面坐着,赢周曲起手指狠敲了顾宁初额头一记:“想帮他直说,演什么失手被擒的戏码。”
以他们二人的本事,原本就不会被那些普通士兵发现,就算发现,脱身也不是难事,但顾宁初就这样乖乖地被抓了,赢周哪里看不出来他的心思。
顾宁初捂着额头,有些心虚:“那个,他很有钱诶。”
作为镇守边境,抵御了无数次息国来犯的镇国大将军,孟飞越在大禹的地位可谓是举足轻重,而他还有个身份,就是永安侯世子,当今皇后的亲弟弟。皇亲国戚,世代簪缨,家底自然丰厚。
不然,仅靠着国库那断断续续的军饷军需,哪能支撑他镇守岩城这么多年。
为了钱,赢周是信的,只是不止。
“还有就是……”顾宁初长叹一声,“他是个好人。这些年你也看到,皇帝一心求仙问道,内忧外患根本不管,若不是长垠军把岩城守得固若金汤,战火早就不知蔓延到哪里了。”
赢周:“这就是这些天你在城里跟那些老头子聊天的收获?”
“当然不止!”
顾宁初坐到赢周身边,凑了凑,说:“你刚看到了吧,他印堂之处有奇怪的黑气,缠绕不散。”
“当然看到。”赢周将顾宁初从左臂上扒拉下去,理了理袖子道,“我还看到,他的双眼均有一根血丝穿入瞳仁之中,很明显,是九黎的咒杀术。”
九黎,是大禹东南方的一个小国,与大禹和息国均接壤。民风彪悍,国人擅长以各种毒虫养蛊,而九黎的术士凭借毒虫毒蛊修炼咒术,涉及生杀多是恶毒狠辣的法子。一般的修士也不愿意与他们为伍。
九黎的咒术在顾宁初看来其实谈不上多厉害,只是九黎人出了名的小气难缠,睚眦必报。
曾经有一个九黎术士与顾宁初因为一条稀有的鲛人结怨,愣是纠缠了他们整整三个月,最后还是赢周看顾宁初实在是烦了,一掌杀了才了事。所以顾宁初很不想与他们打交道。
“果然是九黎的臭术士!”
顾宁初恨恨地拍了下身下的凳子,疑惑道:“我就是奇怪,按理说中了九黎的咒杀术,不出一日便会双目失明,瞳孔被虫子咬穿破血,三日后便全身溃烂而死。可是这个孟飞越看起来不像快死了,死得反而是他身边的人。不明白……这是什么目的?还有为什么是九黎人,不是息国人呢?大禹,跟九黎也在打仗吗?”
赢周对顾宁初旺盛的好奇心已经习惯了:“想知道怎么回事,等下看看不就知道了。”
很快,马车停下,有亲兵掀开车帘:“到了。”
赢周扶着顾宁初下车。
这里是第一个死去的林峥将军的家,并不是很大,仅是一个小院并三间屋子。此时院门上已挂上了白色的灯笼和白幡。赢周一身鲜艳的红衣,颇有些格格不入了。
孟飞越与三位将军略快几步,此时站在林家院门前,浓重的悲伤将在场所有的亲兵都笼罩着。见顾宁初与赢周到了,孟飞越收起伤感的情绪,亲自将他们带了进去。
盛放林峥尸体的棺材就停放在正屋里,几个兵士腰缠孝布正在烧着纸钱,应该是他生前的亲兵。见孟飞越几人深夜前来,急忙行礼。
而一个身穿孝服的女子则呆愣愣地坐在灵前,双眼放空,嘴里喃喃自语,说着“飞了,飞了”之类的话。是那个名叫秋雯的丫鬟。
顾宁初刚想说话,赢周已经抬手掩住了鼻子,眉头皱起:
“好臭。”
一屋子的人顿时对赢周怒目而视。
顾宁初:“……误会。”
作者没话说并向读者扔了一张“你来追我呀”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十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