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一童知道，其实自己现在正在做的这件事是毫无意义的。

她也以为自己如今不会再去做这种无意义的事，可没想到还是去做了。

就像早晨时那样，她能及时制止自己，从游戏中退回来，到了此时，却又重新点进了游戏。

姜一童问自己，自己到底想从游戏中获取什么，仅仅是恋爱的感觉吗？

可她从中得到这种感觉了吗，显然还没有。

她有些理解了，或许正是因为还未得来自己想要的那种体验，她的内心会因此想要继续玩下去，就像她自己做事的风格，若想要的还没得到结果，那么她会一直做下去，直至彻底认输。

可这款游戏又与现实不同，它从一开始就“错”了，哪里还会有回转的余地，结局早已注定，再如何玩下去也不会改变什么。

姜一童思绪飘远了，目光重新聚焦时看到姜儿正目不斜视地望着自己，不知盯着自己看了多久。

她与姜儿对视着，下意识想从对方眼底解读她的情绪。

而她能看见的，依旧只有满目的关心，那双浅色瞳孔中泛着水光，纯粹得不含任何杂质。

她的眼睛太干净太亮了，好像总裹着脉脉深情，除了爱，不会再有其他任何情感。

因此游戏里的NPC也只能是NPC。

姜一童不信现实世界里会有姜儿这样眼里总饱含热烈爱意的人，这样的人她只在影视作品里见过，虚幻得像随时将要破碎的泡沫。

下一秒她从姜儿眼中移走视线，开始打字，回复对方一句“还好”。

终于等到姜一童回应，姜儿才松下一口气，不知想到什么，又轻轻叹息，“一童，可惜我们分开两地，如果我们在一座城市生活，我就能陪在你身边，也用不着每次像现在这样打视频了……会不会很辛苦？”

姜一童：你现在在哪座城市？

略过姜儿那句问话，姜一童正经提出问题，姜儿听后却不由笑出气音，她咧开嘴笑起来，双眼像月牙一样弯起，“一童你忘了吗，我在月城呀。”

月城。

姜一童虽是北方人，如今也身处北方，却当然也知道有名的月城。

月城是个看海的好去处，正如她自己出生的夜城，是个赏雪的好地方。

可惜她自小跟着母亲离开故乡，尽管依旧生活在北方，却几乎看不到落雪了，再往后她从电影学院毕业，大多时间拍戏都在南方的影视城，想要见到雪则更是不易。

这一次跟着剧组回到北方，临近夜城，年关又将至，温度一日低于一日，她心知这一次自己应是能看到雪了。

可这雪看不看得到，对她来说都无所谓了。

她很早之前就已对美景提不起兴致，她不喜高山流水，也不爱星辰日落，每每看到这些景色，她总是一如往常的平静，她感受不到美景带来的喜悦。

冯曼说她麻木，说她除了拍戏，很多时候都像块木头，她虽嘴上不应声，心里却也不得不承认，或许自己真的有些麻木了吧。

姜一童并不清楚，姜儿所说的月城究竟是否是游戏公司依据现实里的月城来定的城市名，又或者只是巧合，是他们随意定下的名字。

又是长久的沉默，这一次，姜儿却没有再等着姜一童先回话，她原在微笑着，眼睛也在笑，却慢慢又收敛了笑意，眼神依旧温柔缱|绻，只是其中掺杂了几分感伤。

“一童，我很想你。”

她忽然开口，语气沉了下去。

-

姜一童退出游戏，将手机往茶几上一放，起身去了浴室。

她仍习惯性在吹头发时播放播客，背景音连续不断，她听不清主讲人说了什么，只是这样外放着声音。

她一直都不认为，没有实质性听到别人讲了什么是件多没意义的事情。

又怎会没有意义，主讲人的嗓音很有力量，哪怕不听内容，只是听着对方的声音，也能对她起到暂时性的放松作用。

闲暇之余，吹干头发对于她来说本身就是一种疗愈行为，吹风机轰声不算嘈杂，加之有个充满力量的声音在旁，她会更觉得舒缓，因此她将此称之为深夜的心灵按摩。

直至吹完了头发，播客也依旧在播放着，姜一童拿起看了眼进度条，剩余五分多钟。

她降低音量，调至播完自动关闭模式，随后将手机放在床头，关了灯躺下，让全世界随之暗下来。

主讲人还在继续讲述着什么，困意朝姜一童猛烈袭来，对方完整的一段话在她耳边支离破碎，她只断断续续听到“生命”，听到“生活”，又听到“电影”，意识便完全沉了下去，耳旁什么也听不见了。

时间静静流淌，等姜一童再醒来时，她眼前依旧是昏暗一片。

屋里光线沉得如同仍处于深夜，一条修长的手臂从温热的被窝中探出，纤细的指准确摸到开关，摁亮床头灯，暖色灯光顿时映照在姜一童上半身这一圈，笼在她头顶。

手机时间显示为早晨接近六点，她是今早八点半的拍摄开始时间，时间虽还充足，但也不准备再睡回笼觉。

拿起手机取消飞行模式，她等待几秒让手机自动连回酒店无线网络，有之前的推送陆续弹出，从她眼前迅速闪过。

首先是视频网站里有新电影上线的推送，姜一童看了眼，是她两个多月前自己预约过的电影，正好在今天凌晨上线。

她进组带了电脑过来，但拍戏以来用电脑的次数极少，只偶尔拿出来看部电影，其他时间电脑都像个闲置品一样在她行李箱中待着，她习惯桌面整洁，物品能少放就少放。

默默记下观影的日程计划，若接下来有空余时间，这几天她正好可以把这部期待了一年多的电影看完。

第二条推送是条新闻，她只看一眼便左滑删除。

至于第三条推送……很遗憾，又是“一粒红豆”相关。

仍是那个熟悉的软件图标，以及姜一童所熟悉的“姜儿”这个名字。

通知显示姜儿向她问了声早上好，时间就在几分钟之前。

这个时间点，是游戏推送凑巧在这一时间，每位玩家都一致，还是游戏中随机设定了姜儿起床时间为五点多？

姜一童未曾想到自己会为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而产生一些疑惑，但既然消息已推送过来，她索性又一次点进去，看一眼姜儿的背景与状态。

目前为止她看到过两个场景设定，一是姜儿穿着睡衣背靠床头准备入睡，二是姜儿化上淡妆坐在办公室中。

这个时间进入游戏，或许会有不同于这二者的场景设定，姜儿会是什么状态，是睡眼惺忪的慵懒乖巧，还是已振作起精神，将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

——姜一童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兴致竟被此勾起。

“早上好啊一童，起来了吗，今天醒得好早。”

游戏一加载完毕，画面里立即出现姜儿那张恍如春日里灿烂桃花的笑脸。

她穿的是睡衣，只是这张脸显然才洗完不久，一头长发被扎起，发际处绑了粉蓝色发带，将额边散落的发丝都向后拢，发带上还有两只小巧的兔子耳朵。

姜一童注意到姜儿鬓边发丝上还是无意间沾上水珠，画面真实又细腻。

静谧的房间内只响动着姜儿的声音，姜一童指尖蹭过音量键，调大音量，让姜儿声音能更清晰地传出。

她不急着回复，知道姜儿话应该还未说完。

不知是她猜中了姜儿的心思，还是姜儿因看透她的想法而顺了她的意，对方声音果然在停顿两秒后又重新响起，“我也刚起来，刚洗漱完，准备先给自己做早餐。”

“啊……一童，你先等我一下。”

下一刻，画面忽地一闪，就像是手机镜头突然晃动一下，被姜儿移了位置，姜儿的身影也同时从画面中消失。

这给姜一童造成一种错觉，就像是视频通话中一方不方便再拿着手机，暂时先放下来，先做其他事。

她还是那种体会，这游戏画面做到这种地步恐怕已是顶尖，只是内容较为一般，与美术设计不成正比。

短短几秒过后，等到姜儿再一次出现在画面里时，她已发生部分变化。

发带被取下，碎发显然被快速打理过，额前刘海并不凌乱，反而很整齐，只有马尾还是原样，没有被放下来，她朝姜一童笑起来时梨涡又在唇边浮现，更衬得笑容甜美。

“好啦，我现在要去厨房了，给你看看我的小厨房，我经常在里面捣鼓美食，虽然我做的可能还称不上美食吧，但应该也还可以啦。”

“以后如果有机会，一童，我想做给你尝尝。”

姜儿边说边走，背景在移动，画面也有些轻微摇晃，不过这种程度的晃动丝毫不碍事，反而更显得真实。

她说话时语气里带着些俏皮，像是在向姜一童撒娇，好在这种撒娇并没有过度，流畅自然，嗓音微沉不做作，不至于让姜一童生厌。

厌恶不会，当然也称不上喜欢，姜一童只是平静地看着画面里的她，听她说话，听她向自己展示她的厨房。

播放姜儿语音时，她早已无需再去看字幕，只盯住姜儿的双眼。

那些漂亮精致的厨具由姜儿一一与姜一童介绍，在提到自己感兴趣、喜欢的事物时，她情绪上的亢奋是显而易见的，无论神色还是动作，又或是语气，都在十分明晰地向姜一童传达她的喜爱。

可能姜一童自己并没能意识到，但至少有一个瞬间，她的确恍惚了一下。

透过姜儿那双明亮的眼睛，她看到了一个与之相似的身影，那身影很年轻，也是在提到热爱的事物时就会滔滔不绝，她不觉得口干舌燥，只有满心雀跃，觉得人生美好，世界美好，有自己热爱的东西真好。

姜儿独自说了一阵，眼下也已说完，静静等待着姜一童的回应，表情上有些小期待。

而这一次，姜一童回复的字数竟破天荒地多了起来。

她回的是：好，以后有机会让我尝尝你做的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