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姬影说。
别尘悬抱住姬影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没有这层肌肤阻挡,他便要钻到姬影的血肉里,以此为巢穴。
穹顶幽光垂落,将静静拥抱的两人困在光中,似乎一切无所遁形。但晦暗处,不可言说的痛苦攀上顶峰。
男人低声说,“方才问我的话,还作数吗。”
什么话?
哦,亲一下。
姬影发笑,眼眸反映微光,问道:“你在撒娇?”
“没有。”别尘悬矢口否认,却以掌心作尺,丈量姬影颈后的那节骨,节节向下,似玉竹般绵延。
指腹搭在上面,灰色眼珠钉在近在咫尺的小片肌肤上,别尘悬轻轻咽了下嗓子。
渴。
他渴极了。
意识深陷幻觉,严丝合缝的肢体纠缠,让别尘悬宛如在怀中人单薄的身体上生根发芽。
每一寸血肉里都有根系牵连,他们是并蒂双生的藤蔓,层层缠绕,难舍难分。
别尘悬沉湎于此,沉湎在这片由他亲手复现的鲜活土壤,深深扎根,以怀抱汲取养分。
曾经的魔主荧惑,踏凌霄,乘乌辇,指尖拨动便能易山川湖海,差一步便坐到三界共主的位置。
如今却肯给他一个亲近的机会。
借身长优势,别尘悬将姬影顶在大腿上,轻轻松松提了下力气,姬影全身受力点都变作别尘悬。
“别尘悬……”身躯掩映,自男人背后看去,只瞧得见姬影衣衫翩翩,长腿垂落,鞋尖点地。姬影耳语道,“你这是想做什么?”
战无不胜、以杀止杀名扬四海的浑噩天圣主,别尘悬名义上的宿命敌手,竟然肯屈就于他。
“我想。”
“我想……”
别尘悬的思绪极其割裂,身体里的旧我情难自抑,像一枝绿芽伸出喉咙,让他心尖发痒,恨不得呛咳时喷涌出的都是崭新**的爱。
而新我的感情浑浊不清,掺杂着卑劣的,让他心腔紧缩的妒忌。
“帝君,你嘴巴好硬。”姬影微笑道。他说话的调子韵味足,让听者莫名生情,自以为是他心肝上的宝贝,仿佛多么得他重视。
可惜,姬影待谁都是如此,他嗓音偏柔,轻声细语时更是犹如梦中音。
“太微宫夜宿,我听到你心跳不稳,知道你这些年不好过,受委屈了。”
姬影在别尘悬的怀抱里,他仰头侧看,见中央的乌木合葬棺,情绪没有半点波澜,他说,“你心中愁苦,我亦然。”
姬影当夜里累极了,疲乏沉入床榻间,睡得昏天黑地,哪有闲情去听谁的心音。但不妨碍他哄人时,总能说出些让人惊喜万分的话来。
别尘悬舌尖泛苦,装作未曾察觉,说:“我知道。”
一根粗硕长尾从别尘悬白衣的下摆探出来,鳞光闪过,近似墨色的渐变鳞片遍布,弯弯绕绕地缠住了姬影悬空的小腿。
姬影微有惊诧,但并未出言阻止。
反倒耐性够足,将抚摸烈犬的劲头用在了别尘悬的身上,凡是可以接触的部位,都顺毛摸过。
缠在他小腿上的龙尾越收越紧,缓慢地,暗示性地磨蹭起来,甚至轻微炸鳞,箍紧时似痛非痛,像捆了一节荆棘。
无论是不是遗留的感情作祟,别尘悬的每一寸皮肤都因姬影的抚慰而感到满足。
别尘悬沉浸半晌,内心情感倾斜,想要应邀索吻的情绪越来越强烈。
他深深呼吸,让肺腑都是姬影的味道,终于从他深爱的人怀中抬起头,欲要吻时。
两人再次眸光相抵。
唇差毫厘,别尘悬从姬影的眼里,却看不到任何爱。
姬影不爱他。
别尘悬不怕。
但姬影不爱他,却肯屈就他。
为了谁,甘愿如此?
……
他将他当做,死在旧日的替身。
别尘悬掰正姬影的脸,他强压那股忽然若山崩的悲怆,脸色微寒,一字一顿:“你看向我的时候,心里在想谁。”
这算什么问题?
姬影温柔微笑:“当然是你。”
别尘悬恨得几欲呕血,他指腹轻颤,强迫自己冷静,维持住岌岌可危的理智,“荧惑——你是我费尽心力重塑的爱人,你可以因苍生霸业厌弃我,但你不能。”
“你不能将我,不当做是我。”
连被厌弃的结局都有设想,姬影一时差点接不上话,他沉默了一会儿,姬影滴水不漏,甚是困惑地抬眼:“你就是你,帝君,我待你温柔些,你不满足吗?”
“你方才问我,是要你的皮囊,还是要你。”别尘悬闭眼,不想再看似水无痕的表象,他沉声道,“所有的问题,其实是问你自己。”
姬影怜惜地抚摸别尘悬,“怎么会?别伤心,眼皮都红了。”
“红了怎么,不像他了?”别尘悬神经紧绷,猝然睁眼,连珠炮似的开口,“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因此受挫,放你离开。”
“不可能。”
“姬影也好,荧惑也罢。”
“我陪着你,你也陪着我,太清天的界碑几时开,几时放人,都是我说了算,你便不想看我,也要留在我身边。”
别尘悬神经质地盯着姬影,“我如今是太清天的帝君,我比那时有用多了。不是那种会让你走投无路,孤身一人的废物。”
姬影端详半晌,从别尘悬冷厉凶悍的外表里,看出了对过去自我的厌弃。
男人执着于当初。
荧惑所受过的困境,没能困住几经生死的姬影,只困住了,无法走出阴山涧大雪纷飞的别尘悬。
自爱自怜尚不足,仍固执地捧着满腔热忱,想献给他。
别尘悬,是个不太聪明的痴情人。
但姬影所说的话,和心底怜惜不搭边,他轻轻说,“别尘悬,我耐心有限。”
“那就杀了我,我看你舍得吗,”别尘悬浑身只有语气是冷的,掌心因血躁动,握着姬影时滚热,“或许你舍得,毕竟我长高了许多,已经不似从前。”
“……”
姬影突然笑了,他说,“何必分得这样清,你们不是同一个人吗。”
别尘悬敏锐的察觉到姬影的用词,‘你们’,不出所料。他忍了忍,到底是将多年来困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孽龙化煞失败,我回到太清天,你几次同我对局,杀到你死我活,都不与我相认,视我如无物。你想的是,记忆不全者,不是你要的他,对吗?”
“你先前对我冷漠,如今却引诱我。”
“因为你在我身上,看见了他的影子,你怜悯的是我吗?姬影,你怜悯的是他,你可怜一个爱过你的人,却不可怜我。”
“别尘悬,这一百年是不是将你逼疯了。”
别尘悬眼眶红了,“疯了?你知道我在阴山涧照你的话毁去你的尸身,回到太清天恢复记忆的时候,我想的是什么?”
“我想所有人,都该死。”
别尘悬喃喃自语,“相祖给你的批命,是你重伤后决定赴死的根本原因,我说的可对?”
“我亲手杀了他,他死了,如今这个位置上才坐了我。”别尘悬扯住姬影手腕,走向合葬棺,指着乌黑棺椁。“这是我准备的,倘若不能让你肉身重塑,那我便和你一起死在这。”
姬影眉心微蹙:“他和你我的事情无关。”
“有关。”别尘悬在姬影掌心,写了个妙字,他紧紧攥住姬影的手掌,“他参与其中,附身了相祖。”
姬影沉默半晌,这是正事,情爱之类繁杂的问题全被他推至脑后,问道:“所以,妙无生还活着。”
别尘悬说:“死了,和相祖一起死在我的手里。”
姬影摇头,他在司命阁看到的东西,便是妙无生的命牌。
妙无生定然还活着,别尘悬之所以断言妙无生的死,恐怕和姬影杀妙无生时情况一致。
自以为断了他的三身,实际上妙无生另有手段。
毕竟对一个擅长夺舍的圣人来说,符合条件的躯壳像路边石子一样繁多,都是他可以夺来把玩的物件。
先前姬影的判断,成仙者、成圣者,不在妙无生夺舍的条件里。但是显然,这是妙无生从最初相识起就欺骗他的,相祖生前大抵是受到了妙无生的操控。
妙无生其人,和姬影来自一个地方。
某个回不去的家乡。
两人相认,本应是他乡见故知的惺惺相惜,起初也确实如此,妙无生待姬影有远超旁人的善意。
但这世上有些人作恶,会以所谓善的名义。
而妙无生的眼里,除了他和姬影,世上的人都不过是任他取用的工具。他嘴上说,要重现众生平等的盛况,实际上不过是操控把玩,将每一个人都变作他的奴隶。
在他之下为奴,自然众生平等。
姬影懒得说这人脑子有多畸形,因为他自认,也属于自私自利的行列。但姬影心底还有一点不可磨灭,他敬奉自由。
人倘若连自由思索的意志都不存在,举世万万人,和他对着一群刀枪剑戟面面相觑有何区别?
而妙无生的作乱,影响到了姬影的自我追求,那只有死了。
别尘悬低头看姬影,乌黑发丝垂落,沾染血丝的眼珠从散落的缝隙里看过来,比厉鬼索命还有阴邪的氛围。
别尘悬捧起姬影的手,他问,“你不说话,是为曾经的我伤心?”
别尘悬如今的情状,更像是得了病而不自知,可惜此修真世界尚未有调理内心的良药,只能靠姬影这半吊子摸索了。
不破不立。
姬影思绪飞转,要么反其道而行之?
让别尘悬满心情绪发泄一通,他或许便不会如此执念加身了。
那便不能完全顺从别尘悬的想法,要时不时舔刀,让他心底的旧伤放脓。
姬影的薄情随口拈来,“伤心的前提是我要对你用心,但这点目前来看,恐怕很难成立。”
这一句伤人的力道堪比捅穿了心窝。
别尘悬五根指头像铁索钩到了猎物的肉里,扣紧姬影的后颈。
姬影仰起头,喉结脆弱的颤动,稠密发丝裹挟着玉面丹唇,透出摄人心魄的凄婉,像被欺压逼迫的伶人。
好不可怜。
“帝君……”姬影语气里的哀求滚着糖水,拖着**的情意,“你弄得我好疼,我知错了,再不敢骗你胡闹了。”
别尘悬冷眼相看,哪怕指骨摩挲姬影颈子上的柔软皮肉,也完全看不出丝毫的暧昧。
他薄唇一吐,“撒谎。”
姬影像得了夸奖,忽而一笑,变戏法一般,足尖轻点,如鹤展翼,干脆又利落地从别尘悬身边抽身,落在阵法上。
“就爱骗你,拿我怎么办呢?”
他语气轻飘飘,人离开了,声音还荡漾在四周。
“狗链上身竟也享受万分的帝君,好为难呀。”
可谓极为讨打。
但暂时没有人会想打他。
别尘悬面无表情地看着姬影离去的方向,他没说话,心底微不可查的委屈被他压下,只是低下眼来,默不作声地凝视着衣服上被姬影坐出来的凌乱折痕。
他耐心地用另一只手,抚平所有印迹,确保一丝不苟,长衣上不染尘埃。
一切都做尽了,别尘悬终于舍得做他真正想做的事情。他轻轻抬起一直被忽视的手臂,把掐过姬影颈子的手掌,覆盖在脸上。
他深深地,深深地喘息。
獠牙里潜藏的唾沫在疯狂的分泌,肆无忌惮地流淌,无数嘈杂的声音在催眠他,让他饥渴到反胃的**也在贪婪叫嚣。
舔,快舔。
迟了,就没滋味了。
别尘悬闭紧双目,眼皮褶皱处越来越紧。
此处无人。
他将手掌死死地按压在脸上,高挺的鼻梁和嘴唇都被挤压变形,严丝合缝。
他终于,如愿以偿。
新年好,迟了,发点红包给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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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风起·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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