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掠过，树叶沙沙，一切看着还如常，就如同师萤说这话时的寻常语气。
没有抑扬顿挫，没有声嘶力竭，好像说的这话同生死没有半分关系，就只是道一场雨将至。
若不是微生棠华细看，都难以捕捉到她目光下的那抹痛楚。
师萤说完后就收回了目光，靠着身后的四灵树缓缓脱力蹲坐在了地上，目光瞧向远处。
微生棠华居高临下望着师萤，看着她垂地的手一下一下抠起了地上的泥土......
微生棠华交叠在身前的手，一手握住了另一手，抚了抚刚刚被师萤当树藤抠的手指，顺着她的目光往远处看去。
绛三崖界碑前，已是一片混战场景。
微生棠华视线扫过，她是内里修为最高之人，一眼望去就可瞧出那些人的修为境界，都是下五境的修士，实力不强，一时半会决不出胜负。
师萤听着那些凄厉哀嚎、愤懑咒骂，明明在不久前，她们还是一道受罚、互帮互助的道友。
师萤死死抠住了泥土里一块碎石，真是好恶毒的阵法。
若不是它刻意创造的‘生机’，这些人就不会如此，她知道她现在出面说什么也没用。
这就好比一艘破了洞的船，原本大家在一艘船上，为了活下去，大家必定齐心协力共渡难关，想办法堵上那破洞，让船继续前行。
可若是这时候，另有一船经过，可救下半数的人.......
那一切就都不同了，一艘船上的就不再是同伴，而是对手。
也不知那位飞升的老祖是在何种心境下创的这种术法，实在邪性，但想到那位老祖最后飞升的局面，想来应也是个本性良善之人。
可是，如今亲眼见着那染红的界碑，虽知道此刻的生死阵无关她的创始人，但也有些怨怪，或许也带上了这许多年的委屈。
她从前不止一次希望这位飞升的老祖能回灵域瞧一眼，能改一改如今灵域内微生家肆意欺凌的局面，也希望她能毁了那碎人金丹的妖剑。
可惜，那位老祖，好似就只在传说里，师萤曾经想过，若她能飞升定要亲自问问那位姓楚的老祖，是否知道她一手开辟的灵域已非净土。
师萤有时候甚至怀疑，究竟有没有那么一位飞升老祖，别都是编出来骗人的。
从前她甚至拜托过洛予清问问她的仙尊，但洛予清那位师尊不许她妄议仙人事。
“这阵可有其他作用？”
微生棠华瞧了一会儿，也细想了刚才师萤的话，直觉这阵不只是为了杀了这里头一半的人，或是折磨、考验里头的人。
她收回了目光，绛三崖上原有近百人，要胜出一半，还有时间，她继续问道。
听到这问题，师萤也收回了目光，却也不瞧微生棠华，只瞧着地面，回忆她从前在师家看到的那手册。
“据记载，当初那位老祖创下这阵法，起因是一群邪魔屡次入侵灵域，杀了不少修士。老祖端了对方老巢后，就设下了这等阵法，每次放出一半，幸存的人不过一日开心，就被那老祖再次逮住投入阵中，继续放出一半，周而复始，直到最后剩下的人受不了了崩溃自尽为止才算完结。因着此阵过于残忍，老祖经家臣劝诫后，下令禁用，渐渐的，此阵法也就失传了。”
能彻底销声匿迹，师萤觉着倒不是这已然飞升的老祖多有威信，大多还是因为这阵法使用条件严苛。
需得一位妄境修为大能，外加四位上三境高手辅以灵力。
师萤也不知如今费这么大劲布下这阵法是为何，是只这一次就结束，还是也同从前老祖一样，折磨死她们这所有人？
“或许，你得问问微生家的人，问问他们，此举是何意。”
说来也是嘲讽，据师家那手册上的记载，当初力劝老祖禁用此阵法的，就是当初老祖最为信赖的家臣、那位微生家的先祖。
师萤看向微生棠华，提到微生家时，连带着看微生棠华的眼神都冷了几分。
“他们若是愿意在此阵触发前停下，大家还有救。”
微生棠华看了师萤一眼，没说什么，掏出了传影符往空中一丢，术光耀目，但等了半晌，面前也无一人身影浮现。
她又试了其他传音传信传影的法器，俱都没应答，消息竟然传不出去。
与此同时，长清殿外，一名微生家的弟子匆匆进了殿内，同内里的人慌张回禀道：“圣尊，棠华上尊她，去了绛三崖......”
她说完后低了头，心下忐忑，她负责看着微生棠华，明明她被派去处理此次灵域内的动乱，才瞧见她被微生家旁支困在了术法里，但不知为何，她突然凶狠破阵后径直往绛三崖去了。
她只能赶紧回来请示微生半凡。
微生半凡苍老的脸上无波无澜，唯有沟沟壑壑的皱纹有瞬间的加深，不过瞬息，她挥挥手：“退下。”
禀告的人一走，正在布阵的微生寒停下手里的灵力，抬眸去瞧微生半凡：“圣尊，可要停下？”
微生半凡摆摆手：“继续。”
微生寒有些犹豫，她是微生棠华的姑姑，虽日常不甚亲近，但毕竟连脉同枝，总不能瞧着微生棠华进了生死阵而不管。
微生半凡看出她的犹豫：“放心，她不会有事。”
微生寒颇为诧异，惊得忘了微垂视线，直接就对上了那双苍老但锐利的眼睛，看到了里头的肯定。
微生寒收回视线，当下就信了微生半凡，继续启动阵法，她们得赶紧让‘魔种’安静下来，不然整个灵域都要遭殃。
微生浓绮是临时被唤来助阵的，原也不知道是个什么阵，但刚才的对话她稍稍绕了弯就知晓了这里头的关窍。
不论是什么阵，绛三崖一定是危险了，听刚刚微生寒话语里的忧心，若不是生死，她才不会这般在意微生棠华。
太好了，绛三崖危矣，她这一年数次想去绛三崖寻师萤麻烦，都被那结界还有微生棠华给拦下了，现在知道绛三崖危险了，师萤会死，心情就极度舒畅。
等师萤死了，她一定要去问问洛予清后不后悔！
绛三崖上，师萤握着【寒鸦传音铃】一脸失望，果然传不出去消息了，阵眼已经启动。
她拔下了发髻上簪着的赤金凤翎，握在了手心里。
最后不能见洛予清一面，也不能同她说说话，实在遗憾，早知如此，一年前分别的时候，她就该多说一些。
师萤望向界碑处，倒下的人越来越多了，剩下能走还没走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你不走吗？”
师萤看向身侧也一样坐下的人，她似在思索什么，从刚刚发现消息传不出去后就一直安静同她并排坐着。
听到师萤的话，微生棠华睁开了眼，转头望向她，眼神锐利：“你看看，给我挑个‘祭品’。”她说着指了指界碑前还在苦苦缠斗的那几人。
师萤偏开了头，不应这个话题，微生棠华救了她和悠悠，若是可以她也想报答她，以命换命也可，可是她现在换不了，她不会拿别人的命来换。
这人情只能欠着了。
既如此，多欠点吧。
“借我点灵力。”师萤横手伸向微生棠华。
微生棠华嗤笑一声：“借是要还的。”话这么说，还是伸手覆上师萤的手。
一边给师萤汇灵力，一边问道：“你可知生死阵威力如何？”她刚才想着，或许师萤的五行术法加之她的灵力，挖个巨坑躲进去不知能不能避过。
师萤一边接受灵力，一边回道：“对于‘祭品’来说，不啻于毁天灭地，必死无疑，好在此阵不伤‘祭品’以外的一切，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都会无事。”
那位老祖也确实是动了心思的，不是为着一时私愤，当然泄愤是主要的，但却还记着护下环境。
怨不得从前的记录中，总说仙麒灵域是个仙境，风景如画环境宜人，想来是有这位泄愤不忘护着环境的老祖的一份贡献。
“放心，我阿姐的唢呐也会完好无损，若是最后，你有法子存活，东西就给你了，你可一定——嘶——”
微生棠华正蹙眉听着师萤好似遗言的话语，说到后面突然没了声，紧跟着一声抽气声，微生棠华偏头看去，心下猛然一紧，豁然起身摁住了师萤正在流血的胸口和手腕。
望见她手心里的【问情同心绳】，微生棠华眼里利光犹如有了实体，凛凛生寒。
“你脑子没病吧，就这么想死？！”
她快速从无极袋中取出疗伤圣品给师萤服下，又用灵力暂且止住师萤伤口的鲜血。
师萤想要拒绝，左右都要死了，无谓浪费这些，她从前听过一人擅自解除道侣契约要去掉半条命，她只当是个略有夸张的说法。
但现下，她疼得半个音也发不出，张嘴就只有颤着音的忍痛声，她终是信了。
太疼了，比对上碎裂剑，金丹尽碎还疼上万倍。
师萤握着鲜血淋漓的【问情同心绳】，这是道侣同心咒结成时在手腕里形成的‘痕迹’，取出时的疼痛不亚于抽出手筋，师萤蜷缩着身子，再也难以支撑，渐渐倒了下去。
微生棠华处理完伤口，瞧着人疼得倒下，缓缓站起了身，往后退了两步，居高临下看着蜷成一团痛苦异常的人，眼神复杂。
有讥讽也有不解，还有丝厌恶。
“你就那么在意那姓洛的？她又死不了！”
何必要在此时单方面毁了道侣契约，左右死了也就自动解除了，还能在对方神魂上永生永世烙下痕迹。
既然喜欢对方，能让对方从此忘却不了不是一件好事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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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解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