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传来的一刹那，夏天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以一种极度崩溃且惊慌的态度去迎接死亡的来临。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如约而至，她的耳膜还能清晰地接受到外界的声音，步履匆匆以及橡胶磨擦地面的刺耳音频。

她颤颤巍巍地睁开一只眼，从她的角度望去，正好能够撞见一辆熄火的黑色SUV。

下一秒，提心吊胆的情绪骤然如大厦倾颓，堆砌起来的高耸围墙噼里啪啦地砸进深不见底的喧嚣大海，搅动着万千风云的变幻。

她带着哭腔喊道：“宋警官！”

“我操，他妈的条子来了，隐蔽隐蔽！都注意隐蔽！”

两指夹着烟头的老刘迅速反应过来，一个鲤鱼打挺地跃了起来，身手矫健地跳到一块破烂的木板后藏着，还未烧完的烟在眨眼间被替换成了一把枪。

余下两人也迅速找了一块位置，将自己的身躯贴在后面。

王峰一个箭步冲到了拥有遮挡物的地方，身体蜷缩，警惕地注视门外的情况，捏着枪柄的手冒着冷汗。

老刘啐了一口唾沫，冲躲藏在对面的王峰骂骂咧咧地喊：“王峰你个王八蛋，你丫不是打包票说条子肯定找不上来的吗？你的全身而退呢？被狗吃了吗？！老子还以为你真的能处理好，没想到是老子看走了眼！”

王峰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句：“不可能，绝对是有人故意走漏了消息！”

“妈的，绝对是路上遇见的那个女的，就是那个婊子报了警，和条子们沆瀣一气！”

老刘顿时恍然大悟，咬牙切齿地怒骂道：“日他娘的，老子今天要是出去了，绝对把那个贱婊子大卸八块！”

“我是宋域，五号火葬场发现绑匪身影，请求支援！”宋域一手拎着对讲机，一手把住刚使用过一次的手枪，语速飞快地向其余各组汇报情况。

邱元航接了进来，“收到，我们立即过去。”

宋域放下对讲机，迅速拉开车门，一个灵活的飞身便轻盈地到达了门外，他的脊背紧紧地贴在门后，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去窥探里面的踪迹。

嘭！

一枚子弹飞出枪膛，横冲直撞地逼近宋域的脑袋，辛亏他反应及时，飞速闪过了身躯，否则那枚高速旋转的死物，必定要让他在此处抛头颅洒热血，挂上烈士的光荣称号了。

沈瀛躲在车后，“宋域，你没事吧？”

宋域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没事，你在那里躲着，不要出来。”

沈瀛默不作声。

宋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夏暑难消的炽热温度卷进七经八络，他侧身贴在墙壁上，扯着嗓子冲里面已成瓮中之鳖的几人发出警告，“里面的人听着，我是京海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宋域，你们意图杀害未成年少女，已经触犯了我国法律的底线，赶快缴械投降，否则我们将采取必要的强硬手段！”

“呸，老子一旦丢了家伙，就要吃你们这些条子的枪子，”老刘冷嘲热讽地向门外吐了口水，自持“英勇无畏”地表露宣言，“妈的，老子就算把命撂在这破地方，也不会向你们这些冠冕堂皇的伪君子们举手投降！”

老刘打小骨子里就摸不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高尚思想觉悟，在他亦正亦邪的世界观中，谁掌握了手里的枪，谁就能凌驾于众生之上。

夏天于绝望中窥探见天光，原本自我放弃的颓败被熊熊燃起的求生欲所打压，她再次开始了反复的挣扎，即使皮肉被绳子割破，鲜血从伤口涌出也未停下动作，“宋警官，宋警官救我，救救我！”

王峰的神经紧绷在一起，极力克制着内心升起的恐惧。

他斜眼剜过不安分的夏天，恨不得现在就给聒噪的她来一枪为妙，可是他现如今还不可以这么做，因为夏天是他唯一能与警方心平气和进行谈判的筹码，如果失手毙了她，警方铁定会毫无顾虑地踏破这扇弱不禁风的大门，到时候他必定逃不了一死的定局。

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

片刻后，陆陆续续赶到了近十辆鸣着笛声的警车，红蓝色的闪光灯相互交汇，比肩此刻耀眼的日光。

警方人员已经将站位基本布置完毕，只等着一个绝佳时机的悄然到来。

“老宋！”邱元航在一辆车后面冲他招手。

宋域点点头，在邱元航的示意下撤退，回到了警方在车后搭建的临时作战指挥区，斜眼一扫，在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发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恰当此时，那抹人影蓦然回头，不偏不倚地就与宋域对上了眼，他一愣，随后远远地朝宋域点了点头。

宋域也礼貌地对他颔首一下，算是打了一个简洁的招呼。

他心中暗自狐疑：法医科的乔宁怎么也凑起行动组的热闹了？

邱元航插入两人的目光之间，眼睛刮过屋外碎裂的墙体，数不清的风霜雨雪在这上面留下自己的踪迹，“看什么呢？”

宋域收回视线，“没看什么，对了，行动安排的怎么样了？”

“绑匪的情绪虽然还算稳定，但应该都是有过前科的，选择躲藏的地点局里调来的狙击手完全无法瞄准，短时间内没办法结束行动。”邱元航望一眼厂房内的情况，夏天被绑在正中央，“夏天怎么样了？”

不知何时，沈瀛脚步轻缓地走到他们身侧，慢条斯理地说：“她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绑匪还指望着靠她逃出生天，不会轻易出手伤害她。”

宋域蹙眉，“但现在一直僵持着也不是办法，还是要找机会冲破这个瓶颈，一直拖下去大家伙都吃不消。”

李小海领着两个辅警从屋后绕了过来，鞋子上沾染了一圈的泥巴，“屋子正后方就是一条河道，水流湍急，高度差目测在十米左右，而且我们发现在墙体上有一扇窗户。”

宋域问：“那个窗户能走人吗？”

“如果没有被反锁，人是能够进去，”李小海顿了一下，“但它的后墙几乎是贴着悬崖建造，完全没有下脚的地方可以让我们接近窗户。”

宋域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没有别的了吗？”

“两侧墙上有扇很小的窗户，被报纸从里面糊住，大概就这么点长度，”李小海拿手比划了一下，“一个婴儿都不见得能够钻进去。”

宋域牙疼地咧嘴，“也就是说除了正面强攻，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暂时是这个样子。”李小海叹了一口气。

宋域偏头看向身边的杨欣然和邱元航，“我刚才看见你们两个站在这里商量了半天，有什么招吗？”

杨欣然与邱元航对视一眼，张嘴回答：“以退为进，先让他们走一段，然后寻找契机下手。现在的局势太僵持了，必须有一方做出让步才能破局。”

宋域摇摇头，否定掉这个可行度不高的法子，“不太靠谱，他们还是有可能带着夏天逃出我们的包围圈，必须要控制在我们的监控视野里才好——还有别的吗？”

邱元航迟疑了一秒，声音不轻不重地吐出四个字，“人质交换。”

“他们不会和你做这种吃亏不讨好的交易，”宋域斩钉截铁地否决了这个比上一个更行不通的法子，“他们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杀死夏天，而且夏天这个女孩比在场所有人都易于操控，她没有接受过专业的防身训练，力量也不敌四个大男人，完完全全就是一个适合拿捏的软柿子。”

两个方案都被否决，邱元航为难地说：“这……”

就在即将陷入冗长的缄默与尬尴之中时，鲜少言语的沈瀛开了口，目光不咸不淡地飞速扫过在场所有人神色各异的脸，“或许，我可以试一下。”

除去宋域，其余人都以一种惊愕的眼神凝望着他，静默地等待他的下文。

宋域隐隐觉得有些心慌，脑子里猛地乍现在A大的那一幕，心有余悸地瞪他，“你别瞎来，要是再给我干出在付莺案里的事情，我有权立即将你从这次行动中剔除。”

沈瀛特意强调道：“我不会有事的。”

宋域从鼻腔里挤出一道冷冷的声音，摆出一副洞悉一切的模样，假笑着说：“我就知道，你铁定是想出了个损人不利己的馊主意。”

被识破计谋，沈瀛无奈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任何行动都具有不同程度的风险，或高或低，就连银行存款也被划分为一个低风险项目。”

宋域不由分说地驳回了他的话，“但你的主意不是低风险的银行存款，而是高风险的打劫银行。”

这个形容着实把沈瀛整得无语凝噎了，他找不出一个恰当的理由去进行反驳，也无法胡诌一个为自己辩解。

宋域双手环胸，张嘴继续说：“你说你的，我去执行。”

“你……”沈瀛第一个字音还未落下，就被对方出声制止住。

宋域拿着鸡毛当令箭，上位者那那一套花架子他玩弄得游刃有余，于是威逼利诱地朝沈瀛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淡笑，“你如果不同意，我就立即把你踢出去，无关人员不能参与警方的一切行动——你要是觉得我做不出来，大可以亲自试一试。”

宋域的语调里浓烈到呛人的信誓旦旦，逼迫沈瀛硬着头皮去答应，他抬起眼皮，目光与他在不远不近的空间距离上交汇，接着，又飞速撤离，轻描淡写地别开了自己的面孔。

沈瀛不再与他杠下去，点头同意了这个“约法一章”，淡淡道：“可以。”

宋域一挑眉，允许他接着往下说，“说说看。”

“携带安全绳从屋顶落到后窗，依照正常人的反应速度，只要你能把握住时间，在第一枪打响后，迅速在0.2至0.3秒之间顺利开出第二枪，并且准确无误地命中他们的脑袋，这样就可以直接干掉两个人，”沈瀛平静地继续说，“余下的两个必定会乱了阵脚，向窗外的人疯狂射击，或者冲出去挟持夏天，这个时候就需要外面的人员进行无缝衔接的配合，迅速将他们击毙——窗外吊着的人存在一定的高危风险，因为一旦暴露，完全无处可以藏身。”

杨欣然倒吸了一口冷气，“要在0.3秒内开出两枪，这有些太科幻了吧？”

“所以我才说会有高风险，而且这个也只是在理论上成立的办法，实际操作中大概率不会顺风顺水，”沈瀛抬眼，若有所思地注视宋域的面容，“你觉得你能行吗？”

“如果我这个实操派都不行，你这个专门搞理论的老师肯定就更指望不上，”宋域揶揄地一笑，“虽然风险高了点，但好用就行，风险我能承担。”

沈瀛稍稍垂下头颅，被镜片模糊了他双目中一闪而过的情愫，似乎在酝酿着一场不为人知的秘密行动。

但现在无人去留心他的举动，错过了这番转瞬即逝的深沉。

“英雄伟人，你过来一下，”邱元航冲宋域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快点跟过来，“我有些事要和你说。”

“哦，”宋域心领神会，扭头对杨欣然说：“赶紧去准备东西。”

说完，他提脚踏上邱元航刚踩过的小路，快步跟上去。

两人面对面地站在小树林的底下，稀碎的斑纹稳稳当当地垂落在地上，镌刻出丁达尔效应的惊艳光景。

邱元航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提出一根送进嘴里，摸出一只打火机，一手拢着火，低头将烟凑近火苗。

他分一根给宋域，“抽一根？”

“不要，戒了。”

“什么时候的事？”

“有段时间了。”

“戒了烟我不习惯，没有你我怎么办，三年零一个礼拜——哈哈哈哈哈，我知道，你在玩COS给我看，”邱元航见宋域的巴掌朝他的脸上招呼过来，连忙向后退几步避开，忍不住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当什么真呢？”

“消停点，”宋域瞥一眼不远处正在忙碌的众人，“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大家伙的面拎出来讲？”

“我从局里过来的时候恰好碰见了王局，他问我这是要去干什么，我就把这些事全部告诉他了，但就在我提及‘曹严桦’的名字时，王局明显愣了一下，他还准确无误地说出了夏天以及她父亲的名字，”邱元航压低声调，眉目间却溢出了难以忽视的疑惑，“那个钦差大臣问王局是不是认识，王局也承认了这件事情，我觉得他们三个有着莫大的联系。”

宋域知道这一茬儿，但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还说了什么吗？”

邱元航摇摇头，“没有，他把我支走，估计想要和钦差大臣私聊。”

“行，知道了，”宋域敷衍地颔首，视线刻意扫过站在另一个角落里的乔宁，声音向下低了八度，“你这段时间帮我盯一下乔宁的动静，如果有什么异常，立即向外报告。”

“乔宁？”邱元航的视线顺着宋域的目光瞟去，只见目标人物缩在角落里同身边的人搭话，“他有什么问题吗？”

“不知道，”宋域眯了眯眼，“沈瀛觉得他有问题。”

邱元航醍醐灌顶，不再继续追问下去，“哦，我会多留意一下他。”

宋域幽怨地剜了他一眼，“你这种态度真扎我的心，一口陈年老血都要被气得哇哇大吐。”

邱元航弹一下手里的烟灰，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你不也是很听他的话吗？连烟都戒掉了。”

宋域翻白眼，“我本来就不喜欢抽烟。”

邱元航胡乱应着，想了想就笑着问：“能把你抽屉里的烟送我吗？我拿去倒卖一下，放在抽屉里发霉怪可惜的，都是钱。”

宋域：“……”

掉钱眼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