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沈瀛醒了

“剪开他的衣服。”只见一块巴掌大小的铁片插入此人的后腰。

“主任,心率正在下跌。”

“静推肾上腺素一毫克。”

闪着冷光的针管破开皮肤,钻进血肉。

“滴滴滴……”

心率持续降低,即将跌至最低值。

“肾上腺素一毫克。”

又是一针扎进,沈瀛脸色仍旧惨白。

“止血药用了没?把止血钳给我。”

刺目的血止不住向外渗,染红了医用手套。

……

沈瀛如坠重重迷雾,落入无光黑洞之中,对外界的感知与痛觉皆被斩断。

眼前漆黑一片。

他觉得自己浮在虚空里,轻飘飘如一团抓不住的空气,却又不能随心所欲地动弹。

“这里是哪里?”他喃喃自语。

就在此时,一团散发微光的影子淡入,慢慢在他眼前凝成了人的形状。

沈瀛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端量起突如其来的陌生物体。

即使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但也只是勾了边的画而已,无法窥探出它的具体模样。

这不知名的物体渐行渐近,最后停滞在了沈瀛面前——

它不携热,却在周身揣着他记不起来的温和。

沈瀛凝视影子半晌,心下觉得这个轮廓熟识,像是千千万万年流淌过的时间长河里皆有他。

然而,在冥思苦想中又寻找不到其的踪迹。

他张了张嘴,想要问些话。

可惜喉咙好似被一双手钳制住,尝试几次竟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

影子定定地伫立在一米之外的地方,未曾再刻意多挪动半步。

两人就隔着一两丈的空地相望,沧海桑田攥成了朝生暮死。

“萧渗,‘劫掠’从未结束。”

下一秒,影子毫无征兆地荡出一句轻柔的话。

声音温和且远古,缓缓向后褪了色,散在偌大又寂静的虚无里。

呼——

无影灯下,数袋血浆沿着导管输送至沈瀛冰冷的身体里,呼吸机维持着他的生命。

心电监护仪上,跌成一条直线的心电图猝然有了醒目的波纹。

锐利的转折宛如双刃剑的尖端,是对死亡的刀剑相向。

“主任,他有意识了!”

“嗯,尽快对伤口进行清理与缝合。”

迷迷糊糊里,沈瀛感觉自己被从某个地方推了出来,又被安置在了另一个地方。

充斥着整个鼻腔的消毒水味争先恐后地钻入他的身体,冲击着他的大脑,晕晕乎乎间又被强制着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聒噪连连,逼得沈瀛不得不从困乏中抽身,逐渐找回清明。

忽然,正在与杨欣然讨论案情的李小海猛地从椅子上跳起,震惊地瞪着沈瀛苍白无血色的脸。

“哇,沈顾问的眼皮刚才动了!”

“你看走眼了,那是风吹!”杨欣然近距离端量片刻,结果屁都没瞧见,“话又说回来,你说周君扬怎么就这样死了呢?”

“要我说就是周君扬砸在水里后拿枪自裁,反正横竖都是死。”李小海收回落在沈瀛脸上的目光,吹了一口碗里的甜粥,掀起一团白雾,“咱们干这行好几年了,又不是没有碰到这种事情。”

杨欣然立即反驳,“那枪呢?他自己吞了啊?”

李小海拿勺子勾了一口粥,慢慢悠悠地塞进口腔,有理有据地猜测道:“杨副,那片水域你是知道的,又深又广。要么沉了底,要么就被哪股暗流给卷走了,就算是被大鱼吃掉也是有可能。”

“也是,于局早要人去捞了,光是潜水设备都拉了一车。到现在还没收到捷报,估摸是找不到了。”杨欣然无奈地一耸肩。

沈瀛虽然脑子还在晕乎的状态里,但依旧从这几段简短且信息量巨大的对话中拼凑出关键信息——

周君扬死了。

“周君扬……死前有说什么吗?”他骤然开口,声音低哑,如同耄耋老者的哀叹——

一口痰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

“妈呀,真醒了。”杨欣然被吓了一个激灵,差点一蹦三尺高。

她盯着气若游丝的沈瀛看几眼,撒气脚丫子跑出病房,激动地扒在门框边缘朝护士站喊,全然忘记了还有呼叫铃这更为便捷的玩意,“护士,人醒了!”

李小海没拿捏住喉管里滚烫的粥,险些噎住自己。

手忙脚乱地将手头上的碗丢在一旁,猩猩锤胸般的重重拍打自己的胸膛,“咳咳……沈,沈顾问。”

沈瀛想抬胳膊帮李小海这个倒霉孩子拍几下,但他现在连抬起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只好用眼神给予他鼓励。

一个护士跟在医生身后快步走来,对着沈瀛吊着的药水拨弄一阵。

医生戴上听诊器在他胸前停留片刻,后又掀起衣服查看了一番包扎的伤口,两人双管齐下,沈瀛好比砧板上的鱼肉一般无力。

一切结束,两人收手。

医生摘下听诊器挂在脖子上,语重心长地交代了他已经说过上万遍的常规要求,“多补充营养,少吃辛辣生冷,伤口不要沾水,我开一瓶其他的药挂着,等下过来换药。”

随后,两人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翩然离开。

“周君扬死前有说过什么吗?”听见关门的声音,沈瀛重复了一遍之前没有被回答的问题。

“捞上来的时候就没了气,许飞说没听见有交代什么。”杨欣然自作主张替沈瀛叫了一份汤,“沈顾问,你喝排骨汤还是鸡汤?”

“都可以。”沈瀛扯出一个微笑,扭头看向旁边手足无措的李小海,“小海,你能不能帮我调一下爆炸点附近的地图。”

“沈顾问,您这才从阎王殿迈出来,要不还是休息一下吧?”李小海抿了抿唇,略微带着犹疑的目光落在沈瀛虚弱的面孔上,“其实咱们也不差这点时间。”

“我没事,你帮我调出来就行。”

面对沈瀛坚持的神情,李小海无可奈何地抓起自带的手机,捣鼓一阵后递给沈瀛。

中途猝然惊觉沈瀛压根无法动弹,于是尴尬地缩回手,稳稳当当地捧至沈瀛面前给他看。

沈瀛盯着屏幕看了几秒,“麻烦缩小一点。”

李小海乖巧地听令,两指在屏上抓了一把,地图被缩小,能见区域也随之变大。

手指在深蓝色象征着水域的地方圈一下,标出一个大致的范围。

“爆炸点应该在这里。”

沈瀛的目光掠过李小海手指的地方,环顾一圈后定格在左边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嫩绿色不规则多边形上。

有三个黑体的大字浮现在旁边,标注着它的名字——

观音岛。

瞬间,一个并无任何证据可支撑的猜测扑上沈瀛的大脑,促使他下意识颦蹙而对。

观音岛至采沙场约三公里,只有狙/击枪才能满足这个射程,并且还要考虑到狙击手的硬核实力,因为这是在移动状态下的一击毙命。

能满足条件的人有不少,但最有可能的那个沈瀛认识。

“……万山明。”

沈瀛不悲不喜地开口,嗓子眼里跳出一声低如呢喃的气音。

李小海只看见沈瀛嘴巴动了几下,却没有听清具体说了什么。

即使他努力想要从对方的口型中分辨一二,也难以实现。

“沈顾问,你在说什么?”

沈瀛隐去眼中复杂的神色,摇摇头说:“没什么。可以关上了,谢谢。”

李小海也不多问,像个小媳妇似的乖乖收起了平板。

杨欣然在走廊上打了一个电话才回来。

一边滑动手机,一边嘴中嘟囔,“沈顾问,宋域现在正带人全力搜捕何妍妍,暂时抽不开身过来。但他要我替他向你问安,我给你放个语音啊!”

这还没完,她的“一阳指”点在一条刚发来的语音消息上,听筒内立刻蹦出宋域震耳欲聋的声音。

“沈瀛,你是非要和爆炸比速度,还是觉得自个福大命大死不了?但凡你再晚一秒蹦水里,你进的不是医院的手术室,是楼下的太平间。照时间推推,这个点你已经躺灵堂里准备火化了!”

混杂着喧嚣人声的音频卷着无形的怒火回荡在病房,三人鸦雀无声。

杨欣然听到此处,尴尬地扯出一个笑。

若不是这东西的进度条不能拖动,她早把它拉到西天了。

“我现在正在何妍妍家。妈的,何妍妍这女人真狠,一把火把自个家烧成了骷髅架子,屁都没给剩下一点——麻烦各位支持我们的工作,往后退一退。”宋域似乎正在工作,顿了顿又说,“你好好在医院复健,要是落了个好歹,于局保不准要把我发配边疆搞基层建设。”

终于,掺杂着窸窸窣窣背景音的音频到此就走到了头。

杨欣然不免长舒了口气,干笑着将手机飞速揣进口袋,背地里将宋域翻来覆去地骂了一通。

早知道前篇是那种尴尬到脚趾扣地的长篇大论,刀架在她脖子上都要把宋域给删了。

她借着反复划拉口袋上摇摇欲坠的装饰扣的机会,觑着眼端量当事人的表情——

沈瀛毕竟是社会高知,没那么低俗地去计较宋域前篇气急败坏的疯话,却似乎正在对后文的内容感到惴惴不安。

窗外的枝丫中透过点点光斑,挥动在淡绿色垂帘上仿若璀璨明星降临。

街道上伞面斑斓,飘然而走。

沈瀛仰躺在病床上,双眸紧闭,脑子里早已纷乱如麻。

他将此前种种重新捞出拼凑,总感觉整个事件不对劲——

就像是被人引导着向前迈进,每一步都在对方算计之中,丝毫没有自主的权力。

何氏废弃工厂的无证新闻、华天大厦顶端的虞美人、处在实验阶段的药剂……

下一秒,沈瀛的眼皮陡然一抬,瞳孔中呈现出一片清明,“快给宋域拨一个电话。”

杨欣然一怔,拨动铜扣的手悬空顿住,“怎么了吗?”

“我怀疑何氏废弃工厂地下极有可能建有一个实验室。”沈瀛声音清冷,一字一顿地飞出喉咙。

听到这里,杨欣然虽然不明白沈瀛是如何躺在床上得到的结论,或许是此人开了天眼,又或许是他能掐会算,但她全然不敢打马虎眼。

再次捞出手机,给险些被她拉黑的宋域拨去了电话。

稍等片刻,宋域这个大忙人总算是腾出手来接电话,“又怎么了?”

“沈顾问说何氏废弃工厂地下可能建着一个实验室。”杨欣然飞快地复述了一遍沈瀛的话。

“什么?”宋域露出与杨欣然如出一辙的错愕。

沈瀛抿抿唇,给杨欣然递去了一个眼色。

杨欣然立即会意,将手机凑近沈瀛耳边,只听他慢慢吞吞地说:“你在工厂附近仔细搜一圈,找找有没有暗道口。”

再度听闻沈瀛的声音,宋域下意识地抿抿唇,胸膛里的心脏跳动漏掉一拍。

垂眼沉吟片刻,缓了缓说:“你怎么……没事,我马上过去。”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杨欣然收起手机,暗自在一旁琢磨。

然而,以她趋于平均数值的智商,很难实现“1、2、4、5、7”的思维跳跃。

沈瀛瞟见杨欣然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满脸写着“这是啥鬼意思”,就差塞个指甲盖在嘴里咬,心下顿时明了——

她估计还在思考他刚才做出的判断。

他随即开口,幽幽地说:“周君扬的旧实验室因改造问题而不得不使他转移阵地,但他依旧在做这桩黑色买卖,就说明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已经存在了新的实验室。新城区发展迅速,这年头炸山修路工程繁琐,老城区就自然成为了不二之选。”

一听到这里,杨欣然立即从边上搬了一只小板凳坐在沈瀛面前,“但老城区也不小是巴掌大小的地方,群山居多,适合藏匿的窝点不少,怎么就能判断出具体的方位?”

“因为沸沸扬扬的照片。”

李小海眨眨眼:“那个搅屎棍?”

“起初我判断是有人引导我们去挖张应成的死因,但结合至今为止的所有线索,无不是有人在背后引导。不过只是将我们从起点推向他设计好的终点——周君扬死亡,”沈瀛语速不快,能让杨欣然听得更加清楚,“所以,我如果要跳脱出身,就要返回一切的起点,重新挖掘出一条不在规定范围里的线索。”

杨欣然回味一阵,喃喃道:“推手,推手……何妍妍?!”

沈瀛没吭声,算是默认了她所说的话。

偏过头,看向窗外一望无际的苍穹。

有炽热的风卷入垂帘,叨扰了一室凉气。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挂掉电话的宋域回头,望向不远处正熊熊燃烧的大火。

何妍妍被焚烧的独栋别墅前。

滚滚浓烟冲天而去,火光照耀在所有人的面庞上。

全副武装的消防队扛着消防水带半跪在地上,高压水柱毫不手软地打在火焰上,拼命压制着凶猛的火兽,阻止其二度探头。

警戒线外,密密麻麻地堵了几排吃瓜群众,围成了一堵厚实紧密的高墙。

年轻的辅警们站在线旁维持秩序,挡住群众铺天盖地的热情。

“宋域,杵在这里搞行为艺术?”陈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他悄无声息地从另一边走过,嘴里叼了一根没经过打火机烧灼的烟。

“你呢?抽个寂寞?”宋域瞥了一眼未见火星的烟,不吃一点亏地揶揄着。

陈廓弯了一下眼睛,笑道:“我最近开始养生,但嘴里嘛……你是知道的,干我们这行免不了来几口——你别跟我扯你不抽,我们那里的小实习生,刚开始来时对二手烟都犯难,现在完全戒不掉了。”

宋域嗤笑一声,没理会后面的内容,似嘲似讽地说:“见过鱼疗、电疗,就没听说过烟头养生,你倒是挺邪性的。”

陈廓不答,一切隐在沉默中。

他抬头仰望数丈之上的滚滚黑烟,在三四条水龙的压制下才勉强有了歇火的势头。

眨了眨眼,瞳孔中倒映出橘红的光,心下不知道在盘算某事。

在两个人冗长的静默里,宋域率先打破了沉寂,“我带你走一趟老城区,或许那里埋了东西。”

“你指什么?”

“不知道,猜测而已。”宋域胡乱搪塞过去,漫不经心地抓了一把后脑勺的头发,“一句话,去还是不去?”

陈廓跟着他的步伐,似笑非笑道:“去。”

宋域一边向外走,一边伸手招来维持秩序的许飞,语重心长地冲他叮嘱了几句。

嘀嘀。

一辆停在路口的黑车神经质地鸣了两声喇叭。

宋域循声而望,提脚向那车靠近,拉开副驾驶的门侧身矮身进入。

顿了顿,疑惑地问: “周君扬都死了,怎么没看见你回去复命?”

驾驶座上的陈廓打转方向盘,模糊地回答:“我肯定是还有其他事情要办。”

“何妍妍顶多算是个同谋,和你们特情部没太大关系,”宋域顿了一下,强调道,“她是我们市局要的人。”

陈廓没吱声,看似注意力都放在开车这件事情上。

宋域琢磨不出陈廓从特情部那边领到的任务内容,也懒得去管其中的弯弯绕绕,找了个舒服些的姿势,窝进去眯了半晌。

前方一个禁行的红灯高挂于顶,遵纪守法的好公民陈廓一脚踩下刹车。

他的手指无所事事地在方向盘上敲打几下,透过后视镜观察宋域的面容,挑出了一个较好的时机,“那个小教授醒了?”

“你怎么知道?”宋域缓慢拨开眼皮,意味深长地偏头瞪着陈廓。

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屁股向后挪了挪,恶寒道:“嘶,你们局真狗,居然监听我电话!”

“切,”陈廓冷哼一声,“没那个闲工夫。我不过是感觉你刚接了一通电话后整个人松懈了一圈,从中推测出来的。”

“你眼睛真黏我身上了,”宋域挪开了眼,揶揄地说,“如果躺在医院的是你这家伙,我电话卡都掰断。”

陈廓:“……”

神经病啊!

白瞎了几年的同窗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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