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点，天光暴晒，黑色大奔在露天停车场等了半天。

倒一层油，撒一把孜然，串成串的鱿鱼往上一摆，几分钟就能香气四溢，馋哭对面住院部里吊着盐水的小屁孩。

宋域在停车场里找大奔，车钥匙一摁，大奔朝他眨了眨眼。

但大奔不能自我降温，他一碰上去，高温烫得他的手指差点掉一层皮，“嘶，医院应该学着商圈修个地下停车场，再不济搞个棚子罩在顶上也可以。”

沈瀛刮了车一眼，又看了宋域一眼，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

宋域努努嘴，拉开车门也钻了进去。

车里很闷，像放在沸腾水里的蒸笼格子。

钥匙一插，引擎和空调同时运转，冷气霎时间就从四面八方打来。

宋域刚开车从医院的停车场溜出，一脚油门下去还没蹦出去一条街，李小海的电话就催命似的打了过来。

他懒得去伸手，“沈教授，帮我接一下呗。”

沈瀛侧头，“你没手吗？”

宋域一挑眉，义正辞严地说：“我又不是三头六臂，唯一的两只手要握方向盘，哪能腾出别的手去接电话？”

那车上只剩你一个人的时候都不接吗？

沈瀛想问，但宋域肯定能想出别的理由来开脱，左不过白费了口舌还窝火。

他去摸被随意丢在车载香水旁的手机，但刚一拿到电话就被对方挂断。

他不知道锁屏密码，回拨不过去，“密码自己输。”

话音刚落，就要将手机递给宋域。

有意或是无意，宋域漫不经心地报出一组数字，“920318。”

沈瀛猝然一怔，举着手机的胳膊悬在半空中，反应过来后缩回了手，指腹在屏幕上触碰了几下。

咔嗒！

解锁了。

正当沈瀛要点开拨号软件时，李小海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他迅速按下接听键，顺手打开免提。

宋域注视被挡风玻璃框住的路，是一幅能近距离观赏的动态画，他放缓速度让正在过马路的孕妇先走，“喂，怎么了吗？”

李小海急迫的声音从手机内传出，有种山雨欲来的味道，“宋队，那辆贴满小广告的面包车又出现了。”

宋域错愕，抬头与沈瀛对视一眼，互相读出对方眼中的惊讶，忙问：“在哪里？”

指挥中心正前方的大屏分割成了二十七块小屏，每个小屏上都挂着不同地方的实时监控，下方标明监控探头的所在位置，通过特殊的高科技手段来追击罪犯，一块小屏被人为放大，里面每个人面部肌肉的运作都能清晰地呈现在警方眼中。

监控比起人力要便捷许多，综合指挥室的警长配合刑侦大队的工作，通过天眼系统实时定位面包车的行踪。

李小海：“三分钟前下了京通高速，现在正在御马路。”

宋域单手调出车载导航，“我现在正在留乡桥，马上去追，你随时向我报告那辆车的方位。”

“靡菲斯特出现了。”宋域瞬间敛去了脸上的轻浮，换上正儿八经的模样。

他一脚踩下油门，手指抓住方向盘，对副驾驶座上的沈瀛说，“你抓紧了。”

轰隆隆隆——

引擎怒吼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野兽发起进攻的预兆。

宋域硬是把一辆大奔开成了一百多码的超跑，在车流量堪比倒豆子的拥堵路段里见缝插针、争分夺秒。

有人骂骂咧咧地探出脑袋，但看见车标后又愤愤不平地缩回脖子，全然不敢上前去比比谁头铁。

沈瀛死死抓着车上的扶手不敢松开害怕下一秒就被甩出车门，他刻意瞟了一下车速。

好家伙，快封顶了。

在城区飙车，除了走投无路的犯罪分子，也就宋域这种警察爱干。

是辆警车都好办，公众能理解一辆执行公务的警车，但上百万的大奔不行，它得不到这种被偏爱的待遇。

不出意外在明天之前就能上头版头条，京海的报纸上能给这辆肆意妄为的大奔添上成百上千的罪名。

宋域无所谓，他眼里只有那辆花里胡哨的小面包。

李小海盯着监控中转了方向的面包车，对着手机那边的宋域一五一十地汇报，“目标车辆从御马路下翠屏西路了。”

宋域暗自算了算位置，“嗯，我现在正在东四环上，等下从广曲路过去，尽量堵到它。”

沈瀛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车里的空调风砸在脸上都生疼。

宋域这一顿七上八下的颠簸，差点让他把胃里的食物给吐了出来，他微微弓着身，勉强对宋域说：“不对，你下四惠桥，走京通快速路。”

宋域眼看着就要到与广曲路的交叉口了，沈瀛突然说要他继续向前开，于是问道：“为什么？”

沈瀛的身体紧贴车门，为自己找到一个安全的依靠点，声音虚弱地讲：“翠屏西路不会是车辆停靠点，那附近都是医院、学校和住宅区，一辆贴满小广告的车在其中太过突兀和招摇，非常容易被人记住，况且交通局也在那片区域附——但一辆贴着小广告的车如果伪造成小型货物运输车，就可以无顾虑地出入在商场周边。”

闻言，宋域觉得有理，径直驶过右侧的广曲路，“商场……我记得翠屏西路前是北源南路，那里好像有个商业广场。”

李小海：“进入北源南路了。”

“但在那里下车不是更危险吗？”宋域深入琢磨了一下，“那里人流量大，如果靡菲斯特决定在那里抛尸，不比在其他地方更引人注目吗？”

“或许靡菲斯特不是想抛尸，而是想在那里杀人呢？”沈瀛顿了顿，白着一张惨绝人寰的脸，眉头始终难以舒展，“来往的人越多，越加大了排查难度，更容易凶手逃脱。藏一棵树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它藏进森林。”

几分钟后，违法的大奔停在了商场前。

宋域环顾四周，并未发现面包车的身影，猜测是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他低骂了一声娘，闷闷不乐地望向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的沈瀛，“大师，有什么高见？”

沈瀛轻描淡写地刮过宋域那张就差写满“我很生气，别惹我”的脸，不咸不淡地回答：“查查监控吧。”

这个商场宋域熟悉。

宋母钟爱三楼的一家高端甜品店，杂七杂八的材料混一起的蛋糕模样精致，是可食用版的莫奈的画，四寸的黑森林标价五百九十九，比一克金子都贵出几百。

宋域帮他妈来取蛋糕时瞟过一眼价格，当即就两眼一抹黑，差点拎起手机拨打12315，要市场监管部门派人来查。

金价飙升到五百九十九一克都不亏，因为它不会消失，能安安静静地躺在柜子里坐等下一次的飞升，就算亏也只是损失了一两百而已。但这淹死市场价的蛋糕几口下去就没了，直接亏本五百九十九。

宋域骂冤大头，但又不敢直接对着他妈说，于是跟他的冤大头母亲说下次别买了，现在通货还是正常价。

宋母躺在美容院的床上，冤大头地回答他了两个字——好吃。

她不觉得贵，就像香奈儿即使都是假珍珠，她依旧觉得卖六七千合理合法。

眼下，宋域和沈瀛一前一后走进监控室，工作人员看见猝不及防闯入的两个陌生人，先是一愣，正要出声将他们驱赶走，“闲杂——”

打量他的唇形，估计是打算说——闲杂人等。

宋域先那人一步，抖出怀里的证件，“警察，我们想看看几分钟前停车场的监控。”

“啊？好的好的。”工作人员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立刻咽回刚才险些脱口而出的傻逼话，屁滚尿流地从几台电脑中调取停车场监控。

监控画面里，那辆熟悉的面包车又换上了一副崭新的车牌，大摇大摆地开进了地下停车场，随便找了一个靠内的停车位。

一个人推开驾驶座的车门向外走，手里拎着一只黑色纸袋，看不见里面装着的东西。

她故意压了压头顶的帽子，戴好口罩匆匆跑了出去。

宋域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长头发的女人啊？”

沈瀛斩钉截铁地说：“郑凤。”

“她又把假发戴上了。”

望着那顶假发，宋域又想起不久之前连八级大风都没吹落的事情，脑子里难免有些发昏。

沈瀛侧头看向坐在电脑前的人，和善地问：“能把这个人出停车场后的监控画面给我看看吗？”

“可以可以。”

工作人员又立刻调出另一个监控画面。

这个画面中，郑凤乘坐电梯上了一楼。

电梯门开后，她低头快步走出商场，最后一个转弯，彻底消失在监控中。

宋域指了指门外的路，“从这里出去是中山大街，向下走是新南城街和玉带河西街……你觉得她会去哪里？”

沈瀛低下头，陷入沉思：“……”

宋域骤然皱眉，觉得玉带河西街这个名字挺熟悉，仔细想了想，“那个地方再往前走一段路……我怎么记得好像是丽格拉酒店？”

沈瀛呢喃，“丽格拉……”

宋域瞧见沈瀛嘴唇动了几下，“你想出来了？”

沈瀛摇摇头，“我不清楚她会去哪，但我一直在思考郑凤一个人来这里干什么？”

“你思考出什么来了？”

“按照我们的原本的分析，靡菲斯特应该是想要将郑凤杀了以绝后患，但现在我们只看见了从车上走下来的郑凤，并没有看见靡菲斯特，这说明郑凤还有任务没有完成，靡菲斯特还需要她至少再去杀一人。”

宋域的神色顿时严肃起来，沉声问：“你认为下一个要被郑凤杀的人会是谁？”

“我们理一下到现在为止所有的被害人。首先是死在丽格拉酒店六楼的魏子平，紧接着就是医院里的何妍妍，最后提供血清的李权志。我们暂且先不论靡菲斯特杀死何妍妍的原因，杀李权志是为了操控郑凤，那么杀魏子平又是为了什么？”沈瀛一抬眼，双眸中如同藏了一片深黑的泥潭，一眼望不进底。

宋域双手插进口袋中，思索着，“魏子平……他这人我多多少少还是了解一点。他脑子一根筋，爱好也就是香车和美女，之前给一小姑娘搞大了肚子闹得挺厉害，圈子里都传开了，还差点惊动了警察，最后豪气地给了人家三百万分手费，这才完了事——我早就跟他说过温柔乡是会碎的，碎片都能把人扎死。”

“……”沈瀛沉默几秒，目光突然变得深沉，“手足相争你觉得有可能吗？”

“你的意思是魏子安杀了魏子平？”宋域摇摇头，笑道，“理由呢？总要有一个嫉妒的点吧？这点我们之前就探讨过，完全说不通。”

“我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宋域的表情愣住，“什么？”

“丽格拉虽说只是酒店，但也算是上市公司，其主要的服务对象是高端人士，近些年随着经济的发展和政策的扶持，它的版图也在逐渐扩张，在国内外都有它的身影，每年的净利润不一定会逊色于何氏集团。”

宋域顿悟，“你是想说靡菲斯特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圈钱，既然他已经杀死了魏子平，下一个会被他解决掉的……不就只有魏子安了吗？”

沈瀛眉头微蹙，“魏子安现在在哪里？”

宋域转身，目光投向前方一座仿宫殿建造的高楼，“如果我没有记错，他这段时间都暂时躲在丽格拉酒店里避风头，而丽格拉也暂停了对外服务，如果是这样，郑凤应该没有办法去杀他。”

不等宋域松掉一口气，沈瀛脱口而出的话又让他把心提了起来，“虽然郑凤进不去，但如果他走出来了呢？”

“这……”

宋域哽住，他也无法保证魏子安会永远待在保护壳里。

沈瀛提脚，“走吧，去丽格拉，我们要在郑凤接近魏子安之前抓捕她。”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