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先生之风

“为什么这件案子会由你来处理?按理来讲,这种类型的案子应该上报不到市局。”

“你以为我这个位置是靠着几根烟换来的吗?”

“烟肯定是没这个本事,但钱很难说,”沈瀛瞥见宋域的脸色不好,顿了一下,“不过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

宋域不悦地问:“钞能力吗?”

沈瀛一字一句地说:“领导者的能力。”

宋域没料到沈瀛会这样说,突然一愣,心脏似有暖流涌过,一寸寸地包裹住他的躯壳,如同无言草木般的沐浴在温柔春日里。

沈瀛浑然不觉自己无心的一段话能搅扰得宋域心境天翻地覆,见他迟迟不语,询问道:“怎么了?”

宋域回过神,慌乱地收敛下自己异样的情绪,装模作样地咳嗽几声来缓解尴尬。

“我和杨欣然那个时候被派去基层锻炼,那件案子从案情上看不过是一起意外事故,所以上面只派遣了我和杨欣然前往处理,”宋域摸摸下巴,“根据校方提供的监控录像,那位女老师在大门口摸了一下衣兜,似乎是把某样东西忘在了办公室,于是匆匆返回了学校,结果还没等她走回办公室,就被冲下来的学生推倒。”

沈瀛:“……”

宋域转头,视线投向杨欣然,“杨欣然,你还记得新博易的踩踏事件吗?”

杨欣然想了想,“是不是死了一个刚毕业的女老师的案子?”

“嗯。”

“有点印象。”

沈瀛侧过脸,若有所思地问:“你们知不知道她究竟是忘记了什么东西?”

杨欣然蹙着眉,使劲回想着案子的细节,“应该是钥匙,我们在对女老师的办公室进行查找时,在她的工位上找到了一串钥匙,经过比对,与她家的钥匙相一致。”

沈瀛问:“那串钥匙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杨欣然摇摇头,“就是一串普通的钥匙,大概四五把。”

“都查过它们的作用吗?”

“没有,因为它的定性为意外事件,所以处理流程并没有刑事案件这么严谨。”

宋域单手托着下巴,眸光深邃,看向对此事表现出异常执着态度的沈瀛,“她的钥匙上挂着一张公交卡,或许是准备在门口乘坐公交,所以才发现忘记带钥匙。”

听完宋域的话,沈瀛不由沉思起来。

这样确实能说通,但一次死亡是意外,两次死亡是意外,数次的死亡事件真的能被判定为意外吗?

似乎很难接受这样的说辞。

沈瀛思忖了片刻,又问:“这个女老师的家人有来闹过吗?”

“哪能不闹呢?出了人命都得闹事,”宋域说,“她母亲带着七大姑八大姨在新博易门口拉了三天的横幅,上面写着‘黑心学校,害我女儿’这几个大字,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十几个人在堵大门,导致学生们都无法正常出入,一直被迫滞留到了晚上十点左右,最后只好开了一个小门,我们警方护送上百个学生,一个接一个地从小门离开。”

杨欣然抢过宋域的话,接着往下说:“后来我领着双方来做市局调解,新博易那边自知理亏,认错态度特别良好,最后以七十二万平息了争端。”

“人毕竟是死在他们学校里,不管是意外还是人为,校方必不可少的需要承担一部分责任,就好比病人如果死在医院,除非是自然死亡,否则医院总是要赔偿一部分钱财,”宋域周身萦绕着一股看破世事冷暖后余下的淡然,漫不经心地一耸肩,“况且破财消灾,何乐而不为?”

沈瀛静默着,陷入了对这些信息的整合与沉思中。

宋域看出沈瀛对那件案子的质疑,顿了顿,“你需要这起案件的相关资料吗?”

沈瀛看他,“能给我看看吗?”

“我的电脑里应该还存着相关照片,”宋域一边说,一边捞出口袋里的钥匙拨弄,“我需要找找。”

沈瀛盯着他对一串钥匙愁眉苦脸的模样,隐约觉得他在故作姿态地向他显摆,想了想问:“你找钥匙做什么?”

“我不记得是哪个房子的电脑了。”

“……”

杨欣然烦躁地磨磨牙,捂住耳朵,背过了身:“神经!”

沈瀛面无表情地注视宋域的动作,撞破他嘴角若有若无的一抹笑意,知道自己猜准了。

不过,与其说是幼稚,还不如说是孔雀开屏更为贴切。

至于开屏的对象——

沈瀛看向宋域的目光瞬息万变,最终化为一声不被任何人觉察的叹息。

“哎呀,想起来了,就在我的在这台电脑里。”宋域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连忙收起他二手贩子似的房产,敲开笔电找资料。

沈瀛:“感谢你还能想起来。”

宋域顺理成章地回答:“不客气。”

沈瀛注视着宋域在笔电上一顿操作,从乱七八糟的文件夹里调出一份文件——

【新博易女教师死亡事件】

点进文件,里面只放着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串被已故女教师遗忘在办公桌上的钥匙,除了各种钥匙和公交卡,还有一个不算太精致的深棕色木制十字架挂件,不知道是否因镜头自动优化过,它与旁边发黄的公交卡比起来非常崭新。

沈瀛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十字架……

宋域观察着沈瀛的表情,“这有什么问题吗?”

沈瀛慢条斯理地扶了扶眼镜,意味深长地说:“十字架上钉住的人是耶稣。”

嗒嗒嗒——

暴风雨来得突然,黑压压的乌云盖住了京海的角角落落。

市局的窗户里纷纷亮起了白炽灯,玻璃上照出每个众人低头忙碌的模样。

沈瀛纤细的手指噼里啪啦地在手机文档中编辑了半天,完成后长舒了一口气。

他抬眼望着玻璃窗中倒影出来的自己,站起身来,小声对身侧的宋域说:“我出去一趟。”

宋域撇过脑袋,仰头注视沈瀛水波不兴的眼睛,“有事?”

沈瀛应了一声,“嗯。”

宋域的目光觑过窗外丝毫不见颓势的暴雨,善意地劝说道:“雨下这么大,要不你等暴雨过后再去?”

“不用,我有车。”沈瀛说完,转头向着门外走去。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毫无征兆地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禁锢在原地无法动弹半分。他脚步一顿,不解地低头注视这只手的主人,只见那人眉眼深邃地盯着他的脸,目光锐利似刀,企图一层层剖析他的心思。

宋域压低嗓音,用着仅有两人听见的音调,严肃地问:“是有人要你现在去吗?”

“什么?”

“贺台。”

沈瀛觉得好气又好笑,“你是有被害妄想症吗?”

“我只是担心你背着我去单打独斗,”宋域觉得自己好心当了驴肝肺,脸色顿时阴郁了几分,“你又不是没干过这种闹心的事。”

对上宋域愠怒的神情,沈瀛愣了一下,眼中凝成的情愫复杂且难以描述,许久之后,他缓缓叹出一口气,“最近那边不会有过激的动作,元首的视线已经注意到了京海地界,粉饰太平是现如今最明智的选择,除非他们狗急跳墙或是脑子进水了。”

宋域努努嘴,不屑地说:“他们不就是一群重症脑残患者吗?不过是没有被关进精神病院而已。”

沈瀛哑然,最后还是良好的教育迫使他没有甩开宋域的手,而是一根一根拨开后者的手指,“重症脑残患者如今可策划了一场谋杀,希望你别看轻疯子,他们往往比正常人更恐怖。”

维多利亚歌剧院。

歌剧已经临近尾声,会场内只有屈指可数的两位观众,但舞台上的表演人员却未因此而走漏出一丝倦怠之意,仍旧卖力地进行这精彩的表演。

“……得道者向你们欢呼,你们已穿越过黑暗!感谢你,奥西里斯!感谢你,伊西斯!法力战胜了,美与智慧将永放光芒!”

随着全部表演人员的逐一谢幕,舞台缓缓落下了鲜红的巨大帷幕。

欣赏完的夜后毫不犹豫地抬手,重重地为落幕的表演鼓掌,“先生,非常感激您为我准备了这一场精彩绝伦的歌剧。”

洛川双腿叠交,手掌优雅的搁置在膝盖后几寸的地方,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你为我不辞辛劳地豢养后备军,以便我能够放心做我的事情,这不过是我微不足道的回馈,你用不着感激。”

夜后并未因此话而沾沾自喜,反而低下头颅,毕恭毕敬地说:“能为您效劳犬马之劳,是我此生莫大的荣幸。”

洛川浅浅地笑了笑,飞速揭过这个话题,“督导组的人员三天之内会抵达京海,你务必命令你手下的人在这段草木皆兵的时间里都安分守己,不要暴露了身份。”

夜后嗤笑一声,似乎并不把督导组的人员放在眼中,“先生还担心督导组的人员?他们对于先生而言,不过是一群蝼蚁而已,不足为惧。”

洛川的脊背向后靠了一下,眼里划过一道傲世轻物且转瞬即逝的暗芒,轻描淡写地回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人愿意终日惶惶不安地等待天明。”

夜后细细琢磨了一通,乖巧地点头,应下洛川的吩咐,“是,我会立即传达下去,还请先生放心。”

“我还有事,不能在这里久留,就先走一步,”洛川懒洋洋地支起身子,余光瞥一眼跟随着他的动作而站起身的夜后,似笑非笑地说,“夜后,你永远都是我所向披靡的矛,我不希望有朝一日你会在我手里被折断。”

夜后双眉微蹙,心底猛地升腾起一股战栗的恐惧,后背更是不由自主地向外翻滚冷汗。

洛川盯着他逐渐惨白的脸色片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有些不愿意撕破脸皮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过头,不紧不慢地朝出口的方向前行。

下一秒,“噗通”一声闷响在会场内四散开来。

只见夜后的膝盖重重地跪在坚硬的大理石地砖上,右手捂住自己的心脏,恨不得剖心以鉴,万分真挚地说:“请先生放心,我永远都会以您马首是瞻。”

洛川脚步未顿,好似从未听见夜后字字啼血的话,就这般不带走一片云彩地缓缓离去,扔下独自跪在地上以示清白的夜后。

他迈出厚重的大门,余光瞥见守在不远处的江染,江染同样也发现了他的身影,快步迎上来,轻声唤了一句:“先生。”

洛川微微低了低下巴,冷不丁地问了一嘴,“刚才有人来过吗?”

江染的脑子里闪过沈瀛的面容,顿了一下,镇定自若地回答:“没有。”

“是吗?”洛川这话似乎在质疑江染,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江染背后的冷汗都出来了,害怕被他觉察出异常,但好在他没有纠结这个话题,继续问,“万山明回来了吗?”

江染亦步亦趋地跟在洛川身后,殷勤地替他撑开黑伞,自己却站在倾盆大雨里,“还没有。”

洛川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说:“看来‘证人’那边进展不太顺利。”

江染错愕,“那边是出什么事了吗?”

“权力游戏,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洛川低头,翻转自己的手掌,“江染,你觉得我的手怎么样?”

江染注视着洛川摊开的掌心,“先生的手非常漂亮。”

“但它不干净,”洛川定住脚步,俯视歌剧院外三三两两嬉笑打闹的学生,他们似乎并不在意这场瓢泼大雨,纳闷地问,“这个点学生都放学了吗?”

江染盯着来往的学生,“已经到了放暑假的时候,看样子应该是高一的学生。”

“也是,都到了这个月份,也该放了,”洛川瞬间醍醐灌顶,接着,他自嘲地一笑,眼里裹挟的情绪难以捉摸,“居然连这样的日子我都能忘记,你说我是不是患有老年痴呆了?”

江染慌忙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先生还非常年轻,绝对不会沾染上这种怪病……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噗呲”一声在她耳边乍现,悦耳动听,她循声望去,只见洛川蓦地发笑,唯独眼尾处未见一丝波纹。

虚假却又惊艳无比。

江染一时间竟看呆了,喉咙滚一下,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

洛川继续向下移动脚步,依旧是他喜爱的那个步调,不快不慢,恰当正好,“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你说得太高风亮节了,像我这种在地狱里搅弄风云的人,配不上这句话。”

江染反应过来后快步追上去,斩钉截铁地反驳洛川的话,“于我而言,先生永远都配得上。”

这也是她首次与他唱反调,她却不后悔这般言论,甚至感到万分庆幸。

洛川只是淡笑一下,甚至细致地看去,从中瞧不出半分欣忭,不知道他是对这种千篇一律的奉承话听得索然无味,还是压根就不具有这种真情实感。

与此同时,在两人背后的维多利亚歌剧院的会场内,夜后继续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后背挺得笔直,即使保洁人员已经前来将卫生打扫得一干二净,他也未曾挪动半寸,似乎根本没有想要起来的意图。

“啪嗒”一声,会场的明亮灯光被人为关闭,周围都黑了一圈,只剩下门外透进来的光芒照亮了三平方米的区域。

夜后的身影困入黑暗,音调沙哑低沉,“夜莺。”

演出厅内,被称为夜莺的人没有走出来,声音却在顷刻间出现,淡漠地说:“洛先生已经撤走了全部人,您可以起来了。”

短短几分钟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那样漫长,夜后颤颤巍巍地扶着座椅站起,垂手使劲揉了揉酸痛的膝盖,目呲欲裂地吩咐道:“要下面的人最近都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别出去瞎晃悠,否则出了事,我要了他们的狗命。”

“是。”

夜后的视线在空荡荡的演出厅里梭巡一圈,好似在昏天黑地中撞到什么新奇的东西,忽然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抹暗芒,“你先出去,我要在这里歇息一下。”

“是。”

夜莺退去出的同时,余光不经意间扫过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隐约判断出那里还藏着一个人。

他没有说话,视若无睹地离开。

很久之后,两人都曾不动声色地留意过的角落传出一道低缓的声音,“刚才来过一位不速之客,是从警车上面跟下来的人,洛川身边的江染与他交谈了片刻,最后不欢而散。”

“叫什么名字?”

“江染称呼他为沈老师。”

夜后一挑眉,似乎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盯着他,随时向我汇报他的动静。”

“是。”

夜后垂下眼,盯着自己因跪地而隐痛的双腿,不禁想起方才自己跪在这里的屈辱,那瞬间五官扭曲在一起,咬牙切齿地说:“对了,还有一件事,帮我约个按摩师。”

“是。”

“要男的。”

“???”

“最好长得像洛川,”夜后的脑海里浮现出洛川从始至终都高高在上的上帝做派,越想越恶心,冷哼一声,用着另一种张冠李戴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怨恨,“呵,我一定要恶心死他。”

昏暗角落里的人:“……”

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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