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宴上,疏雨也全无再与纪琉玉虚与委蛇的兴致,同纪夫人打了个招呼,便提着裙子兴高采烈的坐到了皇后宝座后一步的席位。
这向来是留给主位子女的位置,皇后膝下并无亲生子女,向来便是疏雨的位置,但那是纪元昌夫妇未归时,眼下亲生父母都回来了,她还坐在这里,在场的都是老油条了,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顿时就有话要说。
“宝珠郡主当真是有孝心呐!”鳞德殿中女眷们坐在皇后的下首,有一头戴鸽子血步摇的女眷开口笑道。
马上接话的却是往日一贯不爱参与其中的曾美人,“宝珠郡主自小在皇后娘娘膝下长大,自然是更亲近皇后娘娘一些。”这话本是没错,放在当下却耐人寻味。
“纪夫人你觉得呢?”曾美人骤然望向从容坐定的纪夫人。
顿时众人也不等疏雨开口,视线一致又转到了一旁坐着的纪夫人身上。
纪夫人神色如常,一如既往的带着得体的笑容,“有劳曾美人挂念,皇后娘娘抚养疏雨数十年疏雨自然是亲近皇后娘娘的,”又温和的望着疏雨道,
“来时我们便商量,她与皇后娘娘数日未见,今日更该好好的陪娘娘说说话,以尽孝道才是。”
疏雨一怔,点头称是。
最初说话的人挑挑眉,无话可说了,转头便又亲昵的笑着与曾美人说着什么,她身后不远处坐着的正是一脸担心的望着她额上伤口的曾谙。
想必这就是从幽州回来的曾家人,疏雨视线转了一圈,却没想明白为何这曾家的人要这般针对她。
还不等她想出点什么,一边看着好戏的五公主满脸兴味的看着纪琉玉掩在额角发丝下的伤口道,“你们姐妹这是受伤也凑到一块儿去了,姐姐额上一个窟窿,妹妹也是。”
身边几声促狭的笑声,有人接话道,“纪家可是武将世家,家训自然与我等不同,动手动脚自然难免。”
“不曾想宝珠郡主才回家不过短短几日,就将这动手动脚的本手都学了十成。”五公主嘴角一扬,讥讽中带着十足的恶意。
皇后叶贤妃等高位嫔妃还未入席,这说话的既是身份尊贵的公主又算得上是小辈,纪夫人也不好再插话,年轻的娘子们自然也不敢说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纪家的两个女孩身上。
疏雨迎着众人的视线,面无波澜,“五公主可曾去过玉清观?我猜你与那周住持应是十分投缘。”
玉清观可是皇室道观,其中的住持各个皆是仙风道骨风姿高洁。
被她这么一夸,五公主有些意外的打量她一眼,眉目间不由自主的带了几分得意,“为何?”
疏雨意味深长的一笑,五公主顿时觉得不好。
“玉清观的周住持最擅卦术,若是让她知道公主这般只需一眼就能瞧见我这伤口的来由,定奉公主为此生知己!”
坐在不远处的八公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眉眼弯弯故意问道,“周住持,玉清观何时有周住持?”
疏雨挑眉,语调拉长,“玉清观后山有个姓周的疯子,日日都说自己是住持,道长们各个心善,也都叫她一声周住持。”
和五公主投缘的,原来是个疯子。
众人忍不住憋笑,又碍于五公主难看的脸色不敢出声,缩着肩膀笑得发抖。
用最和善的语气,说最阴阳怪气的话,气得五公主七窍生烟,要不是身侧几个亲近的小娘子死命拦着,非得爬起来追着她打不可。
这场不算愉快的小闹剧众人都看在眼里,各自皆有思量,唯有琉玉低着头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见这厢偃旗息鼓,没热闹可看了,众夫人娘子们小声互相谈天说笑着,气氛又回到了疏雨刚刚来时。
时辰已是差不多,八公主正悄悄的在曾美人的监视下憋着笑给疏雨打手势,二人你来我往暗度陈仓间正是全神贯注,这时却又有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宝珠郡主自然是英勇过人不堕纪家门风,即便是在皇宫之中弯弓向手无缚鸡之力的闺秀射上一箭也是家常便饭。”
疏雨抬眼望去,只见三五人位次之后有一高髻夫人正施施然落座,她身后之人很熟悉,正是在方才的鞠场楼台上见到的粉裙小娘子。
她眼眶微红,一瞧便是哭过。
那妇人也不管其余人面色如何,径自拧眉冷声道,“只是可惜了我儿,就是被欺负了也不敢吭声,当真是将门虎女名不虚传!”
一边的琉玉听到这,如梦初醒般的抬头,深吸一口气,梗着脖子就要开口,但是疏雨的反驳的话来得更快,
“这位夫人此话差矣,”疏雨正视那丰腴妇人带着三分戾气的脸,微微一笑,狡黠得像是偷吃蜜糖的小狐狸,“那只箭是擦过令女身侧不假,但那只是我学艺不精箭弄混了方向罢了,怎会是我故意的呢?”
双手一展开,很苦恼似的偏偏头,“再说了,也无人因此受伤了不是?”
琉玉张了张嘴,观望了一番眼前几乎是一边倒的局势,还是把嘴边的话都吞到了肚子里。
她偏头望了望上首的疏雨,笑容明媚的娘子宛如明冠上最熠熠生辉的那颗宝珠,周身像是笼罩着灼灼华光,明朗又美丽。
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吧……
琉玉有些不知所措。
“你个小丫头,分明就是故意出手伤人,今日若是不能叫你用这身犟骨头给我家女儿赔罪,岂不是寒了万千归城将士的心!”丰腴贵妇人气得拍案而起,浑然忘却自己如今身处什么地界。
五公主皱眉,轻嗤一口气,这蠢材,这般嚣张跋扈可不就是把罪责都从纪疏雨头上揽到自家身上了。
这丰腴妇人正是与夫君一同从东北归来的崔夫人,那楼台上的粉裙女子正是崔夫人的小女儿崔雁菱。
在场的妃嫔们蹙起了眉头,这崔家的夫人是把宫里当成自家后院了,想打杀谁就打杀谁,就是连皇后养女都不放在眼里了。
宫里可不管你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就是纪疏雨当场真把箭射到了崔雁菱身上恐怕罪过也没崔夫人此时讲的这一番话大。
藐视皇权,多少能从她的话里品出一丝来。
但崔夫人的身份可不简单,不满的人很多,愿意做这出头鸟的却没有。
“将本宫这身老骨头赔给你如何。”
殿外传来一道淡淡的女子嗓音,紧接着就是排山倒海般的恭敬行礼喝声,内侍一声长长的尖利通传姗姗来迟——
“皇后娘娘到!跪!”
崔夫人本正是怒发冲冠,听见这声回应犹如一盆冰水灌脑,打了个寒颤,惶惶然跪伏下身子,冷汗几乎浸透了后背。
她真是昏了头了。
绣满金凤的明紫裙摆逶迤,带着无以伦比的压迫缓缓靠近,在凤座的十余年浸润下,即便是不说话,那也自成一派天家威仪。
众人随着皇后落座的动作起身,但崔夫人不敢,她身后的崔雁菱更不敢,肩头微颤的跪伏在母亲的身后。
疏雨抿唇,下垂落在崔家母女身上的视线逐渐上移,平视远方——
那里站着一个人。
珠翠满头,描红芙蓉面,一双弯弯明眸自带三分柔婉笑意,窈窕身影裹着镶珠金缕衣,正是宠冠后宫的叶贤妃。
疏雨是第一个看到她的,她第一个看到的也是疏雨。
叶贤妃唇角一勾,轻蔑的瞥她一眼,骤然开口道,“这是怎么回事这般热闹。”一番犹甚之前的恭喝声铺天盖地。
听到叶贤妃的声音崔夫人悄悄松了口气。
叶贤妃穿过人群,施施然在距离皇后宝座一步之遥的宝座坐下,笑容温柔,尾音上扬,“娘娘,这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何必如此紧张。”
养护精致的粉嫩指尖捏起案几上的青果,漫不经心道:“虽说崔夫人举止是张狂了些,还望皇后娘娘看在崔夫人一腔爱子之心下宽宥一二。”
“毕竟,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一时着相了也是情有可原。”婉丽的嗓音在‘自己身上’这四个字加重。
皇后的脸色沉了下来,越发的难看。
皇后与叶贤妃之间的较量你来我往,更无人可插嘴,但这气氛紧绷得越发的古怪,疏雨捏紧了手中的杯子,也沉下了脸。
这叶贤妃哪里是替崔夫人说话,分明是因为记恨她那一箭吓着了五公主,故意意有所指陈年旧事在刺皇后的心。
殿中的气氛一时降到了冰点。
这场几乎汇聚了整个京都乃至整个大乾贵眷的宴席几乎是人人自危,大气都不敢出。
殿外忽传喧闹声,不出片刻便又有内侍的通报声传来,“青阳郡主携韩家小娘子到了。”
叶贤妃抬眼望去,青阳郡主叶明臻正是她嫡亲的侄女,也是自小养在她膝下的养女。
她的为人叶贤妃很清楚,外人看来温婉有礼端庄自持,骨子里可全是傲气,她怎会与那劳什子名不见经传的韩家小娘子一道前来。
红唇一弯,叶贤妃道,“还不快请上来。”
叶明臻乌发挽成清雅的螺髻,仅仅点缀三两明珠,一身流水般蹁跹的天水碧长裙,浑身素淡,却又似神女般高洁典雅。
有了她这般的对比,更衬的她身后的娇小身影狼狈畏缩。
那韩家的小娘子满脸泪痕,鬓发散乱,狼狈的一缕一缕垂在耳边,粉紫色的裙摆上甚至还沾染着浑浊的淤泥,袖口像是用力挣扎过后撕裂留下的痕迹。
叶明臻恭敬行礼,抬首温声道:“儿在太液池边看见了韩家小娘子,彼时她正被几个小娘子按着差点就沿着池边推到了池里,儿于心不忍,便上前拦住了她们……”
声音一顿,似有几分不忍,她接着道,“我上前斥问之后才知,原来这推她的小娘子们居然都是韩小娘子的亲姊妹……”
一片哗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叶明臻鼓励似的望着身后浑身发抖的小娘子,韩凝紫掩在凌乱发丝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戾气,咬了咬牙上前一步。
抬起头时,又换上了一副稚弱可怜的面孔,嘤嘤哭泣,“姐姐们嫌我是个庶出,虽我们都一同养在母亲膝下,却日日看不起我,恶语相向乃是家常便饭,就是拳打脚踢也是常有的……”
她颤颤巍巍的伸手掀起衣袖,露出的纤细手臂上淤痕累累皮开肉绽。
细如蚊蝇声讨不绝于耳,无人不怜悯这可怜的女孩。
疏雨却在听到韩家小娘子的声音的那一刻忽而抬起头,这声音,不正是在竹林中与公孙珀互诉衷肠的那一个吗?
今天出场的两个女孩子都很不简单哦~祝大家节日快乐撒,晚上还有一更,明天入V哦~
小剧场:
珀崽:别胡说,只是她单方面的跟我诉苦,我可没有跟她互诉衷肠(认真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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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亲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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