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换亲

将至酉时,日沉,风起。

大王村上空浅淡的炊烟随风而动,白米热菜的香味自各家未能闭紧的门户往外弥散,端的是秋收之后粮仓储满的喜气。

而村尾,平日叫人艳羡的青砖大瓦房内,人丁兴旺的老汪家却面对桌上稀汤寡水的晚食沉默无言,说不出嘴里心头是个什么滋味。

举家四十亩田地,地税三十取一,眼下粮仓储满,却得置出十之三四去还往年的饥荒……

汪木匠是地里头的老把式了,默了一默便把家底算了清。

还完饥荒,仓里约摸只剩得下三千九百多斤稻、三千六百多斤麦。

若按往年的习惯全脱了壳,顶顶好的情况下也只能得米、面各二千七百斤,整家上下拢共十九张嘴,再算上长孙媳肚子里头那个,这些粮食只怕将够糊个嘴……

且小老三也到了说亲的年纪。

老三媳妇儿秋收前便张罗着找红人上门,家里偏是分文也拿不出来,又如何舍得下脸皮去求别家闺女?

非是不能去找别的营生……偏这一家子都不是那健硕的体格,去城头卖苦力也没人要,往来要攒银钱只得靠地产出,可粮食不够吃,强换了银钱与小老三说亲,来年怕不是一家子都得再饿脱一层皮。

难道真要听老婆子的意思,与那家商量下换亲么?

汪木匠心头藏着憋屈不能言,几口喝掉稍稠些的稀饭,点了大儿汪点柱随他进屋里悄言。

汪点柱年逾四十,经年在地头劳作,瞅着也不比汪木匠年轻多少,唯唯诺诺的跟进屋子,该得汪木匠开口叫他坐下他才敢拖了长凳挨着亲爹。

“爹,可是地里头有啥没拾掇干净的?”

“……”汪木匠对长子早没了期许,默然看了他两息,便开口与他提起了孙子的婚事,“……小老三今秋过后也有十八了,你是他大爷,将来全得倚仗他与小老二给你摔盆。你该知道如今公中是拿不出银钱来给他操办的……”

为何拿不出银钱?

自是因为六年前大儿媳妇生玥娘时难产血崩,公中所有银钱贴了救命药钱不够,还从外头打了饥荒,今年才将够还清。

病败家业。

汪点柱心知肚明,登时埋着头不敢应声。

汪木匠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年轻时常帮着十里八乡的村人打些小东西换银钱,家里头田地、房子皆由此来,只可惜后来不甚伤了手,再做不得精细活儿,这才丢了这份工。

偏老汪家四房儿子愣没一个学着木匠手艺的,时至今日,一家子除了地头讨食,再是找不着别的什么营生了。

四个儿子皆如此,汪木匠也不好单骂哪一个没出息,眼见汪点柱如此,闷声咳了咳痰,才咬牙说了狠,“你娘的意思,老三媳妇儿看中的那家儿闺女,头上还有个没说亲的哥哥,你若是愿意,便让瑛娘先与他家定下,待过几年成了人,直接抬过门去,也全了两家之好。”

汪点柱却是没当下明了亲爹的意思。

说亲,得先过采。

侄儿说的亲就是大王村的闺女,按照平常规矩,过采时就得备上四贯钱、两匹布、一对鹅、一笼点心。

时下过采的布得一棉一绢,买来需得六百四十文钱。

那鹅家中未养,也需得花费一百六十文钱去置换。

加之一笼点心,便是最最便宜的也值当八十文钱。

更别提迎亲那日需得办席……

拢共合算,这亲结下来前后少说得花去五六贯。

来年便是大房几口人不吃不喝,也掏不出这银钱与侄儿结亲啊!

汪点柱盘算得心口发苦,思来想去,却只有瑾娘那头置完嫁妆能剩个两贯出头,偏那两贯早说定了要与瑾娘压箱底,他一个做爹的又如何好食言而肥?

“爹……我实在拿不出那钱来与侄儿结亲……”

偏是那句一个字没听进去!

“……”汪木匠心知大儿不是那等装聋作哑的脾性,但实在没那脸劝儿子将孙女拿去与人换亲,口吐浊气,便挥了挥手将大儿赶出屋去,“叫你娘进来,我与她商量几句。”

“哦……”

叫走沉着脸的徐氏,桌上各房媳妇才心思各异的观察起汪点柱和他媳妇云氏的脸色。

汪点柱正发愁上哪儿给侄儿凑银钱,喝着稀饭的云氏却一脸从容,偏是任谁也瞧不出她在想什么。

三房陈氏瞧了云氏一眼,见她依旧不甚在意,忍不住在心头默骂了一句,才扭头去看二房林氏。

林氏早知这陈氏是个沉不住气的,神色不动的摇了一下头,几口呼噜完稀饭,抱着已是瞌睡上头的幺儿回了屋去。

陈氏这才暂压心头愤懑,冲旁边还小口喝着稀饭的四房何氏指桑骂槐,道:“瞧你这样儿!左不过几口汤水,值当你喝肉汤似的细细品味吗?今儿可轮着你收拾灶台了,也不是农忙时了,别指望我们帮你!”

何氏:“……”

吃过饭,各房回屋。

大房的寻常不会被单叫去谈话,一家子回了屋,云氏自然要找机会套一下公婆究竟对大房有甚别的安排。

偏汪点柱是个榆木脑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为侄儿结亲所需发愁,云氏推了他一把,只听他直叹气,便忍不住开口问他汪木匠究竟与他说了什么。

汪点柱与云氏成婚二十余年,两口子早已磨合非常,汪点柱自知容易会错意,便将汪木匠的话从头与云氏说了,说罢,还道:“我实在不愿动瑾娘的压箱钱。”

大房这些年只得了四个女儿。

大女儿琼娘嫁得早,又因当时汪木匠常与乡里做木工,说得亲家还算不错,只是各家有本经,老汪家的婚嫁可不好与琼娘再说。

二女儿瑾娘说的却是云氏娘家隔房的表亲,那家为亲宽厚,那小子又喜瑾娘,过采已是齐全,又另送了一支银簪与瑾娘压箱,眼看来年春就要瑾娘抬上门,若眼下动了瑾娘的压箱钱,到时怕是会闹得两家面上不好看。

对女儿的亲事,云氏自是比汪点柱更清楚。

粗略一听,她便怒火中烧,偏她这屋里当家的是根木头,只顾着忧虑侄儿说亲,硬是忽略了公婆那套“换亲”的说法儿。

当谁不知道老三家的看中的是谁家闺女?!

那一家子也就那闺女能支出面儿,顶头的哥哥纯是个混不吝的二流子,更别提那二流子翻过年就十七了,等瑛娘及笈他得二十往上,怎愿意与他做亲!

底下三房皆是心怀鬼胎的,非得将她闺女扒拉着赔上一生才肯罢休!

云氏自觉也就吃了没生出儿子的亏,恨恨的擂了汪点柱几拳,才翻身看着乌漆漆的窗户垂泪。

“你打我作甚……”

“……”

今夜,老汪家注定不能通家安眠。

直至窗台微光时,云氏才抹了一把脸,在汪点柱的鼾声中恨恨咬牙,“我绝不会让瑛娘与辰子去换亲。”

云氏骂过便起身出了门子,偏间儿里睡着的瘦小如九、十来岁的女童却是听得些微动静骤然清醒。

七世轮转,归来已是满目苍。

偏生“换亲”一词直接唤醒了沉睡几百年的记忆,让瑛娘恨得牙痒痒。

多巧啊!

在进入万千世界轮转前,她亦不过一个将满十一的小娘子,偏生一家子老少都没出息,便是子孙嫁娶也得扒拉着弱小的娘子敲骨吸髓。

再观这“故里”的“汪瑛”,同样为家中兄长婚姻大事的牺牲品,唯一胜一筹的,却是生育“她”的娘亲不似她亲娘那般怯懦,便是“她”亲爹都被说服,“她”的娘亲也死活咬住不肯松口。

只可惜娘亲怒火攻心之下,病体支离,只为“她”争来了半年的喘息。

自然,以瑛娘的能力而言,这半年时间足够她将这一家子掀翻,但七世以来,她日日为“人设”与“任务”操劳,眼下便是满心愤懑,也生不出支棱起来对抗举家之压的心力了。

无他,实在没那心情。

况且掀翻这一家子又如何?时代的悲哀处处可见,便是她打破了这一代的王权奴性,没得后续的接力者,也早晚死灰复燃,任她留下浊名传世。

得过且过,索性这一世随心而活。

平复下胸中跌宕,瑛娘在身旁四姐瑾娘的呼吸声中惬然阖上了眼。

一觉再醒,耳畔萦绕却是三房陈氏在院中赶鸡时的指桑骂槐。

瑛娘只当听不懂,翻了个身继续睡,又听窗外院子里已决意不肯舍弃闺女的云氏一改往日平静,字字不带脏的骂了回去,气得陈氏“滋儿哇”一通乱叫。

瑛娘没忍住一笑,翻身坐起,几步走到窗边,边梳髻边听热闹。

可惜这热闹持续不过一刻,背了粮去还饥荒的徐氏回来便抄起笤帚往陈氏身上敲,陈氏当即止住叫唤,咬着牙忿然离场。

她能躲走,灶头忙活的云氏却还得将朝食端上桌。

徐氏拎着笤帚要打,云氏心头不爽,自然不会任她施为,端了瓮眼也不抬,缓步迎上,只柔声道:“娘,那笤帚刚沾了秽,可别扬进瓮里毁了这锅饭。”

“……”

徐氏气得一哆嗦,挥起笤帚便打在了临近灶房的大房偏间窗台,“日日顶着日头睡!也不知道帮家中分担!”

鸡粪的臭味透过窗纸往里散,瑛娘却是躲之不及,抬袖掩住口鼻也没能避开味道,登时敛去了笑,理好衣衫沉着出了房。

[撒花]开文大吉!

[化了]元旦三更开坑!还有两章中午十二点、晚上九点定时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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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手]下一本开《种田飞升,唯我独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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