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这几日陇城阴云密布,接连下了好几日的细雨。

似在为魏亲王赵吾送行。

沈妉心从老道口中听闻,赵宗谦带病亲自将赵吾送入了皇陵。一身墨衫的沈妉心打着油伞,立在皇城某处廊道上,她举目眺望锦麟宫,那曾是赵吾封王前所居之处。

赵宗谦半生戎马,立国后勤政为民,才使得短短十数载的光景,南晋便有了这番蓬勃景象。可自古明君皆寿短,赵宗谦能否挺过这个冬日尚未可知。大势所趋,赵颐已是最后的火种。

朝中重臣已有倾倒中宫之势,连绵的细雨仍旧驱散不了踏破门槛的潮水。宋明月临近楼台,只要赵颐一死,十二载的仇恨便如这细雨下的尘埃,烟消云散。

沈妉心呼出口浊气,举步朝前。

并非她过于小心谨慎,只是在最后的关头,她不希望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锦鳞宫的朱门上蛛网斑驳,沈妉心伸手推开半面门扉,吱呀的陈旧声在淅沥的雨声中格外刺耳。才踏入门槛儿,一股草药的清香迎面扑来。沈妉心从怀中掏出一方绢帕捂住口鼻,这才缓步走入。

在宫内转悠了一圈,比起只有一张床的寝宫,眼前这个一应俱全的药房才似赵吾平日里起居之地。

沈妉心失笑道:“还真是个药呆子。”

柜子里案桌上,角落里,到处堆满了大小各异的瓶瓶罐罐。沈妉心四下翻找了一圈,对于黄白之术沈妉心所知甚少。寻的满头大汗也无甚成果,就在沈妉心心灰意冷欲离去时,余光瞥见了桌角下垫着的一本书籍。

书本已泛黄老旧,页脚卷起了边儿,沈妉心抽出来时地面上留下了书本的印记,想来当垫脚已有段时日。篆文的书沈妉心看起来异常吃力,所幸耐着性子翻看了几页之后,沈妉心登时瞪大了眼。

这书上的字迹显然是手写记录,旁的她兴许不识得,但“问长生”三个字儿她尚能勉强辨认。她喃喃自语:“难不成这赵吾是在钻研长生之道?怪不得……”

一个极具黄白天赋的儿子,与一个治国大才的儿子,试问历朝君王,更加偏爱哪一个?但凡有野心,有私心的,皆会选择前者。犹记得那日赵宗谦在青墨院的神情,沈妉心更加无比的肯定了前者。

细细回想沈妉心刚到宫中时,那时宫中储君之争的暗涌才起,赵宗谦第一个便将赵吾送出了陇城。若不是为了保住这个五子在此争斗中免遭风雨,还能有何缘由?可如今赵吾已死,赵宗谦的长生梦也算到头了,她就不信一个一心成佛渡众生的十戒和尚能寻来什么灵丹妙药。

皇位若不传赵颐,还能传给谁?

沈妉心一路匆忙跑回了青墨院,见吕布英不在,才一拍脑门想起来,吕布英已被她遣去护送裴岚莛回江南郡。

无从下手的沈妉心只得步行出了宫,在南御街雇上了一顶轿子,一路出了城往听溪湖去。

今日的雨似没个尽头,临近听溪湖雨势竟愈发的大,泥泞的道路使得轿夫走的一脚深一脚浅,轿子内的沈妉心被颠簸的五脏翻涌。不等到目的地,她掀开轿帘大声道:“停轿!”

给了足足有余的银两,四个健壮的汉子也无甚怨言。沈妉心撑着油伞,举步艰难的朝湖畔旁的小宅院走去。

倒说不上是心血来潮,只是赵颐的绊脚石唯独剩下一个癸阳,若是他出了意外,那便再无回旋的余地。故而,即便是如今吕布英不在身侧,沈妉心亦要冒险来亲眼看看他安然无恙,才能安心。

月黑风高杀人夜,当下大雨滂沱亦是个死人的好天气。

离着大门尚有一小段石子路,一道惊雷炸空,电闪雷鸣间沈妉心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大开的门洞。瓢泼的大雨已打湿了门槛,沈妉心只觉心头直跳,顾不得其他,抛开油伞,三步并作一步以逃命的速度冲入宅子内。

“癸阳!”沈妉心不顾一切的大喊。

可门内并没有如她心中所想的血腥场景,死寂一般,莫说人,连个鬼影都不见。当初是在宅子外与癸阳相见,沈妉心并未入宅子,如今只得如无头苍蝇一般的乱转。

当沈妉心寻到后院时,便瞧见一副诡异绝伦的场景。后院显然是被人精心布置成了一座与皇宫里御花园相差无几的小花园,虽小了些但神形俱在。此刻白衣阳倌癸阳就仰面半躺倒在一处假山下,衣衫湿透,神色惊恐万分。而立在他跟前的是一名持剑的黑衣蒙面刺客,看那婀娜身段,是个女子无疑。

沈妉心愣在当场,如遭雷劈。

那女刺客也不知是看不起手无缚鸡之力的沈妉心,还是不急于下手,有意无意的撇了沈妉心一眼。只这一眼,便叫沈妉心浑身一颤。并非畏惧的颤抖,而是灵光乍现的激荡。

她不禁脱口而出,一手指着那女子大喊:“傻逼姑娘!”

那女刺客的手显然一颤,连着手中的剑也微微颤抖了几分。

“剑下留人!”

又一道雷光从九天之上直直劈下,女刺客手中带着血迹的利剑寒光大盛,不等沈妉心冲上前去,女刺客一个反手用剑身拍在癸阳的脑袋上,癸阳声都没吭就歪倒了下去,生死未卜。

“放心,只是昏了。”女刺客斜了一眼大步变小步,一脸呆楞的沈妉心,嗓音清冷。

豆大的雨水打在身上,在这秋意盎然的时节委实不好受。二人默不作声,不约而同的走到了廊道下,沈妉心看着仍躺在假山边任由雨水浇灌的癸阳,此刻心中才松了一小口气。

脸颊挂着雨露的沈妉心转头看向黑纱蒙面的女刺客,算起来,这是二人第三次相遇。第一次,女刺客要杀的是她。第二次,女刺客虽现身锦鲤湖却并未出手,不知缘由。此乃第三,要杀癸阳。若不是知晓女刺客可能与她来自同一个地方,沈妉心恐怕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个总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女刺客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与我同根生,路却不同。”沈妉心没头没脑的道了句。

果然惹来行事雷厉风行的女刺客白眼,“别扯些没用的,说些实在的,我也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要不然你让我杀了他,要不然你替我去交差。”

暗自回想了一下过往,相逢前两面从女刺客嘴里总共蹦出的字儿不超过二十,可谓惜字如金。沈妉心愣了愣,不由得笑道:“好,那咱们就说些实在话,以你的身手我也拦不住,又何必多此一举?”

女刺客看了她一眼,眼神仍是冷淡,“看在你我同乡的份上。”

“我叫沈妉心,你叫什么名字?”

沈妉心忽然而起的热络显然没让女刺客再多看她一眼,而是冷言道:“你要是没法子就直说,我的时间价值千金,你耽误不起。”

言罢,女刺客提剑欲举步,沈妉心一步拦在她面前,抬手阻拦道:“慢着!”

女刺客拿眼瞪她,沈妉心讪笑道:“我就是想问问,干你们这行是不是有什么规矩?例如不能供出买主姓名之类的?”

孰料,女刺客极为爽快的道:“告诉你也无妨,买他命的就是赫连完颜。”

沈妉心虽心有防备,但嘴角仍是泛着苦涩,“果真是她。”

女刺客长了一双极为冷媚的狭长眸子,此刻微微眯起,即便瞧不见真容也杀气凌人,她道:“我劝你还是别与那女人针锋相对,她不是你这个小人物能惹的起的,手段城府你皆比不上,就更别提身手了。要是落到她手里,你绝不会有好下场。”

沈妉心垂头不语,女刺客失了耐性,抖落了剑身的雨水,正欲再次出手。沈妉心忽然抬头道:“你能杀了她吗?”

女刺客认真的看着她,继而似笑了,狭长的眸子微弯,“你拿什么换?”

“我的命。”

一道惊雷。

“可你的命在我这里一文不值。”

二道惊雷。

“我这辈子赚的钱都给你。”

三道惊雷。

“还是不够。”

四道惊雷。

黑影如雷光掠过,直袭向癸阳。

沈妉心猛然转身,朝雨幕中大喊:“我帮你开宗立派,扎根此世,永生不再受人束缚!”

剑锋化圆,急转直下,血溅四方!

女刺客伸手接住随大雨一同落下的断臂,头也不回的道:“你若食言,我就取走宋明月的命。”

黑影一个纵身消失在大雨滂沱中,沈妉心连滚带爬的跑到失去一只手臂的癸阳身边,她抱起与她身形相同的癸阳,可毕竟气力不足,一个趔趄又跌倒在雨水中。

她低头看了一眼脸色如同白纸的癸阳。

别死啊!

那日沈妉心在雨幕中拖着癸阳走了十里路,血迹淌了一路,所幸都被雨水冲刷了个干净。待到城中济安堂时,沈妉心已力竭,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抬指头都难。

入夜已深,济安堂早早打了烊。

花甲之年却仍旧老当益壮的李大夫擦着手上的血迹,一面从内堂走出来,沈妉心动了动腿脚,刚要开口就打了个喷嚏。李大夫和煦笑道:“先生莫急,命是保住了,只不过……”

沈妉心心头绷着的弦一松,更加无力的摆了摆手,“命保住了就好,旁的不打紧。”

李大夫微微皱眉,沉吟片刻也不再开口,老而弥辣的大夫心知于沈妉心这等身份的权贵,有些话问得,有些话问不得。当下只道:“先生若是不嫌弃,堂内有干净衣物,虽是男子服也好过先生这一身湿衫。”

沈妉心换过干净衣衫,谢过李大夫,临走前问了句:“人放在大夫这当真无碍?”

老大夫也不扭捏,举了举手中的金锭子,笑道:“悬壶济世,也得有银两买药材不是?”

沈妉心这才安心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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