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国公一马蹄子刚踏入陇城,整个皇城便人尽皆知。其威震四海的名声,可见一斑。功高震主一说不由得旁人不信,只是一个马上得天下的草莽皇帝竟被这名头打压的将其发配了北莽边陲,令沈妉心百思不得其解。同样是武将出身,同样战功彪炳,难不成这鲁国公是战神降世?百战不败!?
沈妉心用五盘小葱油饼从蔡寻那打探了不少有关这鲁国公的成名之路。褚郾城原名褚老二,本是农户小民,因其天生神力,一次下田务农时被路过的江湖浪客相中,学尽一身本事后得浪客赐名褚郾城。起义前,与皇后娘娘乐绯女侠一道浪迹江湖劫富济贫,而后凭借其不凡的身手崭露头角成了赵宗谦的左膀右臂,当年与另一位谋士并称为国之双义,可惜那谋士天妒英才,在虎夔军攻破陇城时病逝于百里之外的瀛洲。为扬其功绩,赵宗谦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封其亲妹妹为当朝第一夫人,这位夫人便是褚郾城的结发妻子。可事不如人愿,这位第一夫人在到北莽的第一年便红颜薄命,香消玉殒。如今已是第十一个年头。
沈妉心听的意犹未尽,啧啧摇头,“这要放在平头百姓身上,那就是杀妻夺财之恨呐,此仇简直不共戴天!”
蔡寻撇了一眼满脸义愤填膺的沈妉心,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打掉她那只企图偷食的手,不以为意的道:“自古以来与皇帝较劲的功臣,几个有好下场?若是人人都仗着几分功勋便爬到皇帝头上作威作福,那万人之上便是空谈。”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沈妉心揉了揉手背,长叹道,“却忘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终归是百姓难为啊。依徒儿看,这鲁国公八成是走不出陇城了。”
老蔡头儿吃的满嘴油光,听闻此言两眼放光,“此话出自何人之口?”
沈妉心嫌弃的白了一眼贪吃老头儿,寻思道:“师父,您当年是被陛下食诱入宫的吧?”
老蔡头儿没好气的一口吞下最后一整个油饼,口中喷出的饼渣溅了沈妉心一脸,道:“不要以为你会炸个破饼就能欺师灭祖!为师不吃你这一套!”
不怪沈妉心瞧不出老蔡头儿的神仙气韵,师徒每日这般市井泼皮般吵嘴与那菜场悍妇无二般。若是叫旁人瞧见了,保准惊掉下巴。
沈妉心一面抹着脸上的残渣,一面笑嘻嘻道:“师父,那夜徒儿走后,您与皇帝陛下密谋了些什么大事儿?可是与褚郾城有关联?”
蔡寻抹了一把嘴,眯起眼睛,好整以暇的打量了沈妉心一眼,咂巴嘴道:“再来五盘梅菜扣肉,为师就告诉你。”
“您也不怕吃歪了嘴?”沈妉心皮笑肉不笑。
“你不是想知道吗?”蔡寻一指点了点空盘,忽然一转话锋,“话说,今日怎不见宋小娘子送瓜果来?”
沈妉心一歪头,笑的咬牙切齿,“还不多亏了您昨日提点,您还真有脸问。”
蔡寻嘬着牙花子,抬起一脚踩在石凳边缘,手肘架在膝盖上,一副为老不尊的模样,厚颜道:“臭小子别不知好歹,为师这是为你好,你以为你送一副探亲图皇后娘娘就能为了区区一个宋明月干涉内政?成日吹你脑子最是灵光,怎的不知宋明月为何能在这青墨院来去自如?”
沈妉心微微一怔,只沉思了片刻,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龙马寺十五日宋明月不是白去的,沈妉心心知其中必有猫腻,可依着宋明月的性子当面问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的。在青墨院养伤的这些时日,她也曾多方旁敲侧击,人宋小娘子仍是应付自如,滴水不漏。想来定是受了皇后娘娘普照大地的恩惠不假。
蔡寻眼底溢出几分赞赏之意,待沈妉心抬眸望来时又复如初,疾首痛心道:“想为师当年何等风光,就连陛下也得给三分薄面,如今却是老来恨呐老来恨哟!”
沈妉心习以为常,冷哼道:“看来师父着徒儿去皇后娘娘那送画也是早有预谋,既话已至此,师父不如与徒儿交个底儿?也免得徒儿蒙冤屈死。”
“不可胡言!”蔡寻吹胡子瞪眼,“莫说死,便是少了一分一毫……”
沈妉心莫名心头一动,老蔡头儿原来这般稀罕她?
蔡寻一拍桌,怒生豪气:“为师这脸往哪儿搁!?”
沈妉心狠狠翻了个白眼,她可算明白了,自己这个便宜师父干啥啥不行,插科打诨第一名!
蔡寻站起身,弹了弹袍子上的饼末残渣,拢了拢头顶的束发,意味深长的道:“徒儿啊,你猜任你猜,有些事儿却不可妄自揣测,为师言只能尽于此。至于宋明月嘛,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有那闲情管天潢家事不如好好琢磨琢磨你那煎饼果子,兴许皇后娘娘一高兴,就把她指给了你呢?”
老道言罢,飘然而去,留下一头雾水的沈妉心独自琢磨,抓心挠肺。
“臭鸡蛋老道!成日神神叨叨,废话连篇没一句人话!”
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要是一个煎饼果子就能摆平的,她用的着鸡鸣时便爬起来亲自炸了这五大盘小葱油饼吗!?
所幸,这种心浮气躁的日子没过两日,宫内便宛如春雷乍响,闲言碎语如潮水倒倾浸透了皇城内每一个角落。
原来,要下嫁给鲁国公世子的不是宋氏孤女,而是八公主赵環!
沈妉心不知道皇后娘娘是如何在姓赵的眼皮子低下偷鸡转凤的,只是听闻此消息时猛然明白了老道的那句“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本该喜极而泣的沈妉心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按老道的话说,宋明月这回是侥幸逃过了褚家“和尚”,下一个又是哪家的大庙?
眼下沈妉心的心头犹如万蚁啃噬,倘若小葱油饼管用的话,恨不得用十箩筐的小葱油饼砸死那个臭鸡蛋老道!
就在沈妉心暗自琢磨时,过了个年明显长高几寸的小侍童连跑带喘的寻到了在小庭院消磨度日的她。不知为何,自打沈妉心入了青墨院后,皇帝陛下竟从未踏足过,便也从未见过如此惊慌失措的小侍童。
沈妉心不急不缓的给小侍童斟了杯茶水,“出了什么事儿?莫急,先喝口水缓缓再说不迟。”
小侍童哪里敢接,连忙摆手又拍胸,喘上口气道:“先生不好啦,鲁国公携世子登门拜访,三位大家皆不在,只得您出面啦!”
“啥!?”沈妉心一愣,说曹操,曹操就到!?果然不能背地里瞎议论他人,这现世报来的也忒快了点儿吧?
“你没与他们说三位大家不在院中?”
小侍童苦着脸道:“说了,可鲁国公说先生在也是一样的。”
沈妉心伸手就给了小侍童一个暴栗,骂骂咧咧:“没用的东西,枉费本先生平日白白对你们好!”
小侍童委屈的双手护头,小声道:“那可是鲁国公,一拳头下来十个先生也不顶用……”
沈妉心穿好鞋,气的一脚踹在小侍童腚上,笑骂道:“如你这般胆小怕事,咱们青墨院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既然大家都不在,就给本先生打起十分精神头儿来!”
“是,先生!”小侍童仿佛一下找到了主心骨儿,挺胸昂头跟在沈妉心后头。
皇城禁宫,除奴婢以外只跪皇室族人。沈妉心瞧见院门口立这的两个魁梧身影,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摆起笑脸,待十步开外处,作揖朗声道:“沈妉心拜见鲁国公,世子,不知二位来访,有失远迎,望二位见谅则个!”
鬓角虽斑白,却目光熠熠,气势逼人的中年男子嘴角噙笑,回礼道:“先生客气,我父子二人也是临时起意,未扰了先生雅兴才好。”
“在下岂敢,二位里头请。”青墨院鲜少来外臣,宫内虽不曾明文规定但大臣们皆心照不宣的对此地退避三舍。如褚郾城这般的殊荣骁将亦是头一回,沈妉心在来时的路上思量再三,将会客地直接设在了正厅中。
雅阁小庭院为皇帝专设,自是不妥。待于前厅又有轻怠之嫌,唯有正厅稍显庄重。这位被皇帝陛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鲁国公,可怠慢不得。入正厅时,沈妉心余光瞥见褚郾城的面色未变,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国公请,世子请。”沈妉心招呼二人入座,自己坐于二人对面,“看茶。”
小侍童们井然有序鱼贯而入,放下茶盏后,拜礼而退。沈妉心漫不经心的喝着茶,借着揭盖的间隙,打量了那名青年世子一眼,果然如宋明珏所言无二,看面相,是个愣头愣脑的武痴无疑。
幸好小家碧玉没有嫁给他,否则当真是暴殄天物。不过话说回来,八公主那等姿容,嫁给他好似也是一颗白菜被猪拱了。沈妉心不禁为那一面之缘的冷艳公主感到由衷的惋惜。
沈妉心的腹非心谤被褚郾城的一声叹息打断,就听他道:“想当年,水容的夫人卷还是由蔡大家亲手执笔所画,一转眼便过去了十一年,竟物是人非。这青墨院倒是一如既往,不曾有变。”
沈妉心面色平淡,道:“第一夫人,在下略有耳闻,名不虚传。”
褚郾城但笑不语,喝了口茶称了声好,环视的目光猛然落在沈妉心身上,笑道:“听闻年关前夕,先生给皇后娘娘呈了一幅探亲图,可有此事?”
青年世子的目光宛如一道利箭直射而来,沈妉心心口狂跳,迎上褚郾城不知深浅的眸子,平声静道:“确有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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