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初落的御花园银装素裹,白皑之中点点红艳,犹如大家墨豪笔下的桃源仙境。原本含羞待放的花苞儿一夜之间朵朵争艳,正是最适宜赏景的时候。
卉公主身披今年入冬时赵宗谦新赐的火狐绒氅,头顶金步玉摇,面如粉黛,笑颜璀璨,无比雍容华贵。一群人前后簇拥着她,闲庭信步在花海小径上。卉公主边走边环视四周,目光停留在一处枝桠上。青葱白指一抬,矫声道:“奉忠,你瞧那枝如何?”
奉忠咧嘴一笑,憨厚又讨喜。迈着小步朝卉公主所指之处走去,直起腰伸长手,奉忠憋住一口气,脚尖一踮仍是离那枝满园里开的最艳的玉堂春差了几寸。
“废物奴才。”卉公主低声骂道。
奉忠抹了把额头的细绒汗,朝卉公主憨厚一笑,见公主殿下翻了个白眼儿,才又回过头来仰起脖子。只见他双膝弯曲,屁股一撅还没起跳,卉公主便冷冷开口道:“若是折坏了半分,本宫就打断你的狗腿。”
奉忠顿时僵在原地,撅出去的腚缩回来不是,不缩回来也不是。身经百战的激灵奴才脑子也不灵光了,脸上阳奉阴违的憨笑也变成了讨人嫌的讪笑。正发愁时,不远处两个身影慢慢走近,奉忠如获大赦一下收回腚,直起腰指着来人中的一个,笑道:“宋小娘子来的正好。”
宋明月一脸谨慎的盯着奉忠,又瞥了眼立在一旁的赵卉,欠身拜礼:“宋明月见过公主殿下,殿下万福。”
赵卉眯着眼打量了一身雪白兔绒大氅的宋明月,出言讥讽:“万福?我看你是巴不得本宫早点儿死。”
宋明月抿着唇,不卑不亢。
赵卉也不恼,就是这般性子倔骨头硬打死不肯低头的人戏弄起来才最有趣。她一挥手,对着满园的花香好景道:“你瞧着一色的玉堂春,可是美不胜收?本宫说不喜海棠不喜梅,这院儿便再也瞧不见,赵贵妃的梅花酒煮得再琼浆仙露又如何?还不是独剩了本宫的玉堂春?”
宋明月宁可低眉顺眼,也不想看见赵卉那一脸极为自负得意的嘴脸。
赵卉瞥了一眼宋明月,收起笑意,指了指那枝悬挂高头的娇艳花朵,颐指气使道:“奉忠要为本宫采撷那朵开的最好的,你去给他当个垫脚,免得这笨手笨脚的奴才折坏了本宫的花儿。”
宋明月听闻此言猛然抬头,且不说奉忠高出她一大截,一脚下来踩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再说这奉忠的卑贱身份,要踩在她的背上!?即便是败寇遗孤,也曾是天家血脉,怎受得住这份气!?
赵卉见她一动不动,没什么斤两的胸口起起伏伏,心中就无比愉悦。她两步走到宋明月跟前,轻声笑道:“你若不照做,我便让父皇把宋明珏送去荒北予披甲人为奴。听闻那些个匹夫莽汉多年都不曾开过荤腥,就算是男子但凡长的细皮嫩肉些皆逃不过那番凌辱。”
宋明月双目瞪圆,面如雪色,嘴角咬出了鲜血。她双手死死拽着袖口,通红的萝卜小手指节泛白,一步步走到奉忠跟前,毫无半分迟疑,一声不吭的跪了下去。撑着的双手在雪泥里抓出一道道深痕,咬着牙道:“上来!”
奉忠心花怒放,小人得志的在宋明月头顶小声道:“宋小娘子,你若是求我一声,我去公主殿下跟前说几句好话,换个年轻力壮的来替了你也不是不行。”
“摘花儿!”宋明月指尖更加用力的划出几道深沟,吼道。
“贱骨头,死硬!”奉忠啐了一口,撩起下摆就要一脚踏上去。
忽然,不知从哪儿来的瘦高身影,二话不说就把金鸡独立的奉忠撞翻在地,还滚了两圈儿。当然那个瘦高身影也不好受,连滚带爬的扑倒在了赵卉的脚面前儿。电光火石般突如其来,公主殿下呆愣的看着在地上打滚的两人,硬是没娜一下脚跟。待一群人慌慌张张将公主殿下围了起来,护在人群之中时,赵卉才如梦初醒的厉声喝道:“给我拿下!”
奉忠听得公主殿下的一声令下,顾不得七荤八素的脑袋,赶忙爬起身连同一起涌上来的几个内侍,一把就将趴在地上装死的人给拎了起来,跪押在公主殿下跟前。
无需公主殿下开金口,最是谄媚讨主儿欢心的得力狗奴才奉忠就严声拷问道:“你是哪里来的没长眼的贱婢,竟敢冲撞堂堂四公主殿下?活腻歪了么!”
跪在那儿也没个正形的人低垂着头,还没等开口仍跪趴在地的宋明月心头就凉了一截,这熟悉又陌生的身形,这一身再熟悉不过的粗布麻衣,不是沈妉心是谁?
可就在这时,又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她眼皮子底下掠了过去,口中大骂:“你这丑八怪跑那么快做什么!赶着去投胎做畜生么!?”
宋明月呆若木鸡的缓缓支起身,看着那个自打娘胎中出世就相伴至今的身影微微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宋明珏来作甚?以往赵卉寻她霉头从来没连带上宋明珏,难道是沈妉心篡的?
只见宋明珏话音刚落,就急忙停下了脚步,朝着一脸迷糊的公主殿下深深拜了一揖,恭声道:“宋明珏不知公主殿下在此,多有冒失,望公主殿下宽宏大量多多海涵。”
赵卉竟没视而不见,反而是神色古怪的看着宋明珏问道:“你不在夫子院读书跑这儿来作甚?”
宋明珏讪讪一笑,指了指地上所跪之人,支吾道:“这……这人是浣衣局新来的婢女,我瞧她呆头呆脑又生的有几分公主殿下的花容月貌,便……”说着,宋明珏竟面红耳赤,偷偷抬眼瞥了赵卉一眼,赶忙低下头,身子躬的更低,“是在下该死,千不该万不该冲撞了公主殿下,还望心怀百川的公主殿下饶在下一回。明珏定当谨记公主殿下宏恩浩荡。”
赵卉面色如常,只瞥了一眼呆愣在旁的宋明月,娇笑道:“这多读了几年书的人就是不一样,舌灿莲花哄的本宫都不忍心责罚,也罢,让本宫瞧瞧这能入了你眼的可人儿究竟是何等容貌。”
狗腿子奉忠听得此话,一把捏住了沈妉心的下巴,低声呵斥道:“抬起头来!”同时大力往上一抬。沈妉心翻了个白眼,她本是对奉忠不满,可翻的时机不对,正巧被公主殿下撞了个正着。
虽沈妉心生的与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这些词儿都挨不着,就更甭说什么倾城倾国了,但好歹也是眉目清秀,明眸皓齿的可人儿模样。怪就怪这白眼翻的忒不是时候,硬生生毁了一副好容貌。
赵卉好歹是见过世面的四公主殿下,当即只微皱了眉头,一脸惋惜的看着宋明珏,道:“明珏啊,你也算到了该成亲的年纪,虽宫里对你的身份颇有微辞,但你若是想,本宫便赐你个天仙儿般的良家女子也无妨。即便是馋嘴了,也莫找些这种歪瓜裂枣来糟践自个儿呐。”
宋明珏偷偷瞧了一眼面不改色的沈妉心,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情,作揖道:“多谢公主殿下抬爱,明珏只一时鬼迷心窍拙了眼,殿下莫要与我等一般见识,污了殿下一双明媚慧眼。”
这等高级别的阿谀奉承自是奉忠不可高攀的,显然哄的公主殿下心头大悦,慵懒的摆了摆手道:“放了吧,莫要再让本宫瞧见。”
奉忠心不甘情不愿的松了手,退了一步到宋明珏身侧,低声恶笑:“算你小子走狗屎运。”
宋明珏看也不看他一眼,下巴微仰,反唇相讥:“那还得多亏这婢女撞你撞的妙。”
经历这么一出,卉公主没了赏花的兴致,但临行前仍是免不得冷嘲热讽一番。只见她走到宋明月跟前,微微一笑:“起来吧,总跪在这雪地里旁人瞧见了还以为本宫欺凌你。”
宋明月依言缓缓站起身,卉公主破天荒的替她弹了弹兔绒大氅上沾着的雪沫儿,软言轻语道:“大哥亲手为本宫缝制的这件兔绒,虽不及父皇赏赐的火狐绒金贵,却也好歹是大哥的一片心意,你可莫糟践了。不过于你,倒是更为相称。”
又见宋明月无二两肉的胸口起伏,赵卉才心满意足的离去。待人不见踪影,宋明月一把扯下雪亮的兔绒大氅,狠狠摔在雪地上,仍不解恨,抬腿又踩了两脚。登时,两个黑色的泥脚印格外扎眼。
几步窜过来的沈妉心没能阻止这令她窒息的败家行径,只得大声质问道:“宋明月你疯了!?”
宋明珏竟在旁默不作声,宋明月死死盯着那兔绒大氅,咬牙切齿的冷笑道:“你以为我愿意披这大氅么?你以为我愿意让明珏在这大冷天里去把它洗净么?赵卉的大哥是赵宗谦的长子赵冶,虽是长子却是庶民出生,赵卉把它赐予我,不就是笑话我虽承正统天家血脉却连个庶子都不如么?”
“姐……”宋明珏扯了扯宋明月的衣袖,面色不忍。
宋明月忽然转头,目带寒光的看着他,问道:“你今日怎没去夫子院?”
宋明珏迟疑了片刻,笑的几分苦涩道:“今日皇子考核,先生们不让我在场。”
果不其然,宋明月又不吭声了。她看了地上的兔绒大氅半响,默默拾起,平声道:“沈小娘子,今日多谢你出手相救,可莫再有下次。这深宫大内不是你耍小聪明的地方。”说罢,她一把扯过宋明珏的手,“走,随姐回去读书。”
宋明珏回头看了一眼杵在一片白雪花红中张口结舌的沈妉心,歉意一笑,打唇形道:“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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