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通道很静,除去绿色指示牌,只剩一个杯水车薪的声控灯。
四楼下三楼的拐角位置,顾迟曜贴墙站在那里。
他似乎并不怕被崔景和发现,眼神平铺直叙,这么瞅着还算平静。
而等崔景和走近,立刻发现了他镇定外表下的破绽——
例如顾迟曜穿了外套,双手都藏在袖口里。
崔景和猜测他应该是在掩耳盗铃——
里面那双手大概率是在发抖。
“我是不是说过不让你来?”
“我只是想看看……”顾迟曜想说“阿姨”,又记起被勒令不许这么叫,一时垂着头僵在原地无措。
说实在话,顾迟曜个子其实已经可以列进优越类型。只可惜参照物选的不对,和崔景和站在一起刚好矮上一截,气势瞬间就被拉了下来。
崔景和只觉得这人不知死活,这种情况下还要偷摸跟着他过来,心头火苗蹭蹭上涨,烧的比在小树林那会儿还要旺盛。
“顾迟曜……”他随手摘了烟别到耳后,黑眸深沉若海,叫人看不出情绪,“你就这么想惹我?”
动物对于危险都有一定警觉性,更何况还是进化至如今的高等动物。
即使不用看,危险这玩意儿也是能靠嗅觉闻出来的。顾迟曜成功凭借此等能力感知到了非同寻常的意味——
他不该来的。
这个地方,从他背上身不由己的责任开始,他就不该再踏足于此。
但是人贵就贵在进化出了良知,他过不去心里面那道坎,于是心甘情愿画地为牢,困于他人天良未泯的囹圄。
崔景和重新把那根烟取下来,但却没吸。只是剥开一截外圈包裹的纸,从里面捏点烟草放嘴里嚼了起来。
接着头也不回,顺阶而下。
被当空气的顾大少爷原地思索片刻,继而迈腿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现在去哪儿”、“现在干什么”之类的问题他也不问,就这么沉默的站在崔景和旁边,充当只会亦步亦趋的人形尾巴。
从医院赶回老城区还是有一段路程的,不过这个时间段路上车比较少,网约私家车畅通无阻,直逼终点站。
路上好几次顾迟曜想问阮白英的情况,却一直找不到开口的机会。
江沅边界老城区仿佛被发展潮流隔绝,总之不论放眼哪处,都是一片破败残缺。
房子在二楼,顾迟曜跟在崔景和一米开外的位置前后进门。屋内布景很简约,暂且称之为客厅的地方只有一张桌子和看不出成色的旧沙发。
这地方顾迟曜来过好几次,有了前车之鉴,他大概能猜出来今晚自己将面对什么。
从他忽视警告找过去被发现开始,崔景和周身始终围绕着不容忽视的低气压。
这让顾迟曜感到不安,果不其然,下一刻他的后背狠狠撞上墙壁,肩胛骨骤然一痛。
顾大少爷在这种情况下第一反应竟然不是为自己感到惶恐,而是安心——
这才对了,这才是崔景和应该有的反应。
“你就这么想惹我,这么想给自己找不痛快是吗?”崔景和声音很沉,但仔细听又不难发现里面的颤意。
那是怒火攻心引起情绪失控的语言不稳定。
顾迟曜不是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可面对实力凌驾自己之上的人还是不可避免的生出怯意。
他下意识往后仰,一只手臂挡在胸前,做出自我保护的防御性姿势:“我没有想进去的,我只是担心你一个人......”
“担心我?”崔景和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肩膀耸动,额头倒上顾迟曜肩膀,在他耳边不无嘲讽地说,“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吗?你能帮得了谁?你能救得了谁?”
他咄咄逼问:“你连自己都救不了,有什么资格谈担心?”
顾迟曜哑口无言,崔景和不为所动地微笑着,手臂如毒蛇缠绕般爬上他的侧脸,好心提醒:“别忘了,这一切都是因为谁造成的。”
很多难以预料的东西都是事与愿违,发生过后无法挽回时才会后知后觉开始懊恼——“如果我当时不这么做的话就好了”。
可现实是“后悔药”还在娘胎里,甚至可能连胚芽都还没有形成。
顾迟曜手臂蓦地一僵,后背窜出电流途径似的酥麻感,浑身脱力。
这回崔景和没有再像方才那样进行帮扶,反而站直了,眼神冷淡地居高临下目视而立。
在空气几乎要结冻的间隙里,崔景和蓦地松了神色,又恢复成了那副古井不波的态度:“过来吧。”
顾迟曜终于有了一点反应,抬起头看向崔景和走动的方向,表情有点为难抗拒。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崔景和站在门口转过身,目光看向别处,话却是说给他听的:“现在办理退学回去上高三还来得及。”
“……”顾迟曜收回视线,撑着胳膊起身。一言不发地把手机放上桌子,走了过去。
这是个很小型的杂物间,空间逼仄,一条铁锁钩从屋顶上方垂落而下,末尾挂着一条成年女性手指粗细的麻绳。
崔景和把绳子拽下来,扭成一个活扣:“手给我。”
既然都已经到这里了,顾迟曜也不再做什么无谓的抵抗,反正已经不是第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听话地缓缓把手递过去,尽管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还是控制不住身体本能,手止不住的发抖。
动作不大,却没逃过崔景和的眼睛。
他看出来了顾迟曜的害怕,给他套活扣的动作一顿,心软转瞬即逝。
下一刻,崔景和手中一紧,干脆利落地斩断了他的自由。
“顾少上赶着自讨苦吃,我也不好拒绝。”
铁锁钩悬挂的高度十分巧妙,刚好是顾迟曜站直了,胳膊伸长够到的最大距离。
蹲不下去,只能站着。
而且因为他右手腕关节刚被拉伤,上午又做了俯卧撑,所以现在连稍微松懈都不敢,只能尽量把手臂举高减少腕关节的负担。
崔景和知道他疼,可微不足道的心软很快湮灭在满腔怒火中化为灰烬。
他实在搞不懂顾迟曜这个人,明明他早在一开始就给了他远走高飞、置身事外的选择,可他就好像听不懂一样,一遍一遍自投罗网。
飞蛾扑火,愚蠢至极。
房间里很静,就在崔景和以为不会再听到什么而要离开时,顾迟曜叫住了他。
他像是累极,话里带着浓郁的疲倦,露出微不可察的恳求。
他说:“能别关门吗?”
崔景和回过头去看他,顾迟曜对上他视线的瞬间就又把头垂了下去。
“算了,你开心就好。”
闷声闷气,崔景和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会儿,最终松开门把手,满足了他的要求。
门开又合。
这里的房子隔音普遍欠佳,夏季蝉鸣和野猫搭伙奏起交响乐,丝毫不顾旁人死活,此起彼伏,声声高亢。
顾迟曜前一晚就没睡好,现在困意上头,自动隔绝蝉猫组合。
然而还没等他看清周公的脸,身体刚松懈一点,手腕立刻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顾迟曜登时浑身一凛,暂且先将与周公的约会搁置。
他就这样半梦半醒熬过一宿,窗外天蒙蒙亮,门口传来开锁声。
崔景和提着早点在桌子上放好,几步跨过来在顾迟曜跟前不足半米处站定。
“站直。”
顾迟曜眨了眨眼,想强打起精神挺直腰背,可惜身体铁了心不想让主人如愿,怎么站都摇摇欲坠。
“别动。”崔景和细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去解开绳索。
被生生吊了一夜,猝不及防失去外部支撑,顾迟曜立刻双腿一酸,两条胳膊没精打采地耷拉下来,恨不得整个人都缩进崔景和怀里,骨软如棉。
“抱歉……”他声音嘶哑,努力撑起身体,“你去医院了?”
“嗯。”崔景和也不动作,就这么看着他想站好却完全使不上力的模样,然后低头在他侧颈咬上一口,含糊不清地低笑,“大早上就来投怀送抱?”
这一口来的突然,顾迟曜浑身打了个激灵,却没什么力气躲开。闻言也不反驳,缓了好久才恢复过来,往后退开两步。
“我先回学校了。”
崔景和没拦着他。
身后传出房门开合声响,崔景和随便对付完早餐,动身前往余笙。
昨天落了班今天得补上。
依旧在负一层,辉子守着大门百无聊赖,看见他下来随手弹了弹烟灰:“还以为你这大佛不来了。”
崔景和从善如流地一笑:“突发情况,劳驾辉哥开个门。”
“去吧。”
辉子皱着眉找出来钥匙,门打开前突然神秘兮兮捂着嘴巴凑到崔景和耳边:
“今天里面来了个新客人,我看那架势不像啥省油的灯,你昨儿爽约老板可是心里头憋着火呢,要是看势头不对千万别硬刚。”
不说别人,光陈敬一个灯就不是什么省油的。崔景和还没傻到给这种人卖命的份上,也没傻到别人给坑就往里面跳。
他拍了下辉子肩膀,语气真挚:“能给陈老板排忧解难是我的福气。”
辉子小幅度地看了他眼。
崔景和弯眉笑了笑,往辉子口袋塞了个红包软皮烟:“你忙。”
“你小子......”辉子看清后一乐,“不错,很上道。”
说着就要伸起煤球色的爪子拍上崔景和后背,被对方巧妙一躲。
“先走了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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