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儿,你娘呢?她......她如今在哪个凼?”
“......娘她......驴儿不孝,没能将娘带回来。”
白老婆婆老泪纵横,似是全身的力气被瞬间抽干了一般,瘫软着身体就要向后倒去。
“娘!”
“阿婆!”
众人惊呼间,白老婆婆被眼疾手快的林秀娘一把扶住,重新坐回条凳上。
倚靠在林秀娘的怀里,白老婆婆依旧固执地盯着白云岐,颤抖着声音,满含希冀地问道:“没带回来也不要紧,梨儿是在哪个凼养身子吗?驴儿,你告诉阿婆,阿婆克接她回家。”
白青山和白小聪两人眼眶通红,双拳紧握,身子绷得紧紧的,脸上由最初的愤恨、心疼、无力,最终定格成愧疚。
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社会最底层的人,养活一家老小尚且艰难,被人欺负也就欺负了,如何能报得了仇。他们无权无势,欺负人的安族长与安家祖父母却是占着道义,白秋梨犯下大错,白云岐两兄妹被诬陷成孽种,族里有权利决定如何处置他们。
除非找到那个奸夫,但过去了这么久,还能找得到吗?那些人为了权利什么都做得出来,已经杀了四个人,又怎会在乎再多杀一个。
白玉媞强忍着心头的酸楚,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阿婆,安叔打开房门时屋子快塌了,我将娘托付给安叔,先将玉儿背了出去,安叔在屋子垮塌前冲出来,娘没有一起。安叔说,娘自知时日无多,不愿连累我和妹妹,只让他带出一物。”
白云岐拿出一物递给白老婆婆,他没有看众人,一直低垂着眼睫,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这是一个经过雕刻、彩绘上色的人形木偶,看上去颇为精致。这不是关键,最重要的是,木偶的眉眼神态极其逼真,神似白秋梨年轻时的模样。
白老婆婆看着看着,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木偶,生怕磕碰到失而复得的宝贝。
“这是娘十八岁那年所雕刻,阿婆,娘让我带给您。娘还说,她不怨您和舅舅,也不恨安家人,这都是她的命,是来偿还上辈子做下的孽债。”白云岐声音沉沉地道,表情却似带上一丝讥嘲。
白玉媞见过这个木偶,这是爹娘的定情信物,原本是一对的,爹爹不在家的时候,阿娘每日都会拿出来看看。
“梨儿啊!我苦命的梨儿!老天爷你有啥子事都冲着老婆子身上来,为啥子要落在我梨儿身上?!”白老婆婆嚎啕大哭,似要哭尽心中的一切不平与愤懑。
白玉媞不知该如何劝解白老婆婆,这时候言语都是苍白的,就让她哭吧,有时候把情绪发泄出来,总比一声不吭的憋着更好。
“驴儿,你爹......他晓得嘞事吗?”白小聪原本捂着脸蹲在地上,似想到什么,抬头看向白云岐,试探性地问道。
白云岐眉眼冰冷,淡声道:“幺舅,事已至此,他是否知情不重要了。我已被族长除族,县衙里的户口册也被我撕毁,我们与安家再无瓜葛。”
“之前在村人面前的那套说辞,没有作假,前年七月,药山县确实发生了大山洪。阿婆、舅舅、舅娘、幺舅,日后你们就当驴儿的爹娘,已经死在那场山洪里了吧。”
众人再没有言语,似都默认了此事。
不知过去多久,白老婆婆渐渐平静下来,她看了眼众人,缓缓道:“你们都克忙自己的嘛,老婆子没得事。不管发生了啥子,还活着的人,嘞日子总是要过起走的。”
说罢,摆手拒绝了林秀娘的搀扶,佝偻着身子,回屋躺下了。
是啊,活着的人,这日子总是要过起走的。
随后,林秀娘去灶屋煮猪食,白青山去仓库拿了编竹编的工具,白云岐跟着白小聪去后山砍竹子,为明日庙会摆摊做准备。
大家一下子忙活开来,好似之前的事情没发生过一般,但白玉媞知道,他们只是把悲痛藏进了心底。她也想这般做,可悲伤与仇恨如同潮水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压垮,她没法保持平静。
白玉媞追了上去,没等靠近,白云岐便停下脚步,似是猜到她要来一般。
“大哥,你会继续考科举的是吧?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小妹来想法子,咱们一定要给阿娘报仇!”白玉媞顾不得其他,她迫切需要做些什么,来让心头好受些。
白云岐没有回头:“你照顾好自个,不给我添乱就行,其他的,用不着你操心。”
“可是……”白玉媞还想说些什么,却瞥见白云岐紧握成拳的双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变白,指缝中依稀有点点殷红浸出。
那抹殷红刺伤了白玉媞的眼睛,却让她的心瞬时间平静下来。是啊,白云岐只怕比她更难受,可难受又有何用,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还不如一个少年沉得住气。
有些事情不必明说,在心里做下决定,朝着这个目标努力便可。
“大哥,你砍竹子时当心些,我回去了。”
朝阳驱散了昨夜余留的残雾,洒在两道朝不同方向走远的身影上。
而两人心里,却已在此时做出相同的决定:
这一回,他们要堂堂正正走出白家村,那些伤害过他们的人,一个都不放过!
*
白玉媞在柴门外恰好碰见来串门的丘蓝月。
对方一进小院,便放下背篼,从里面拿出一个竹篮和一卷麻布:“玉儿来唭李子,嘞是屋后面那两棵李子树所结,伯娘屋头没有李子树,娘让我给你们送些来。还有嘞匹麻布,娘担心你兄妹没有换洗的衣裳,嫂子手艺好,闲暇时让她给你们做一身。”
见地上摆着许多工具,丘蓝月好奇道:“青山哥,你可是要编簸箕?”
白玉媞不知该不该接,麻布虽说比不上棉布,但于农家人而言也算是贵重物事。
白青山见状,笑道:“玉儿收下吧,嘞是婶婶的一片心意,咱家用的布料都是婶婶所织。”
“谢谢三舅。”白玉媞上前接过,还挺沉的。篮子里的李子呈青黄色,表面布有一层白霜,有的李子还有一条裂口,这是熟透了的表现。
“明日小聪克庙会上摆摊要卖。月娃儿,屋头可有什么缺的?晚些来拿就是。”白青山系上围腰,将要用到的工具摆在枣树下,准备等会儿在石桌上编竹编。
“要得,我回克问下娘。”丘蓝月笑呵呵地说完就回家了。
白玉媞想到昨日家里换下的衣物有些多,还有铺盖,白露儿一个人怕是很吃力,便出了院子,向河边走去。
远远的,就看见白露儿和白长吉抬着一木盆衣服走来,白长吉还背着一背篼猪草,看来二哥和她想一块儿去了。
白玉媞连忙跑过去,本想去抬木盆,白长吉不让,趁着二人休息时,便背了地上的背篼。
背篼有些大,里面装满了猪草,这小身板没做过多少农活,白玉媞背着便有点吃力,肩膀处勒得生疼。
“二妹,你得不得行?还是给我背嘛。”看白玉媞小脸胀得通红,白露儿担忧地问道。
“没事的,马上就到了。”白玉媞估摸着两边肩膀是磨破皮了,有些火辣辣的疼,于是双手垫在肩上握住背篼的绳带,这样就不会磨到伤处。
待三人到家时,院子里已堆放着几根笔直粗壮的竹子,白青山正拿着篾刀刮竹节,将竹节处刮光滑。
刮完竹节,用刀在竹头处正着竖着划开两条口子,以十字形放入两根木棍卡在破开的口子处。随着一串噼里啪啦的脆响声,竹子节节炸开,被分成大小均匀的四股长条。
随后将破开的竹子内里的竹节挖掉,其中一股长条再次对半分成两股,取一股砍掉一部分,余下的竹条被白青山踩在脚下,弯曲成一定的形状,两头用麻绳绑住,固定撮箕轮廓的竹条就完成了。
这样用来固定轮廓的竹条,白青山又做了几个,其余的竹条则被剖开成无数细薄的篾条。白玉媞就跟着白长吉一起,将篾条堆里的青篾和黄篾分拣开来。
带竹皮的叫青篾,这类篾不易吸水更有韧劲,适合制作需要较高强度和耐久性的竹编品,如凉席、筲箕、撮箕、背篼等。
黄篾密度和韧性较差,通常和青篾交织着用,用来编圆簸箕之类晒东西的竹编,这类竹编品要求量大。
黄篾可以被剖成多层用,但对篾匠师傅的手艺有较高的要求,而白青山就掌握了这门手艺,他的手如同尺子一般,能将每根篾条均匀地分开,粗度和厚度一致。
据白长吉说,白青山编的竹编品结实耐用,每次挑去草市和县城都能卖出大半,且县城卖得更好。
但白小聪不会每个当场日都去卖,一是县城摆摊要收费用,二是竹编品太耐用了,不容易损坏,也就不需要经常买。白青山是跟着岳父学的手艺,在白露儿出生前就会了。
白玉媞算了下,白露儿比她大两岁,看来白青山是个工龄十几年的老师傅了,怪不得手艺这般好。
接下来,白青山坐在石凳上,用刀将青篾表面的竹青一一刮去。随后拿了一小把青篾,环绕在固定轮廓的竹条尾部,用力收紧后,又拿了麻绳缠绕编织在青篾条上,此时撮箕的尾部渐渐有了雏形。
待麻绳编完后,白青山用青篾条依次缠绕编织起来,这期间不时会用脚踩,和手持木块捶打编织好的地方,这样编织出来的撮箕更紧实,整体造型也更好看。
编到后面,竹条顶端的麻绳会解开,完成底部收编后,将两根竹条多余的部分去掉。最后用经过水煮的青篾条编织撮箕两侧,这部分完成后,撮箕也就编好了。
但这还没有完,撮箕编好后会拿加石灰的水煮上半个时辰,再拿到太阳底下晒干。这样做是为了防止生虫发霉,让撮箕更耐用,所有的竹编品最后都会有这么一道工序。
白小聪和白云岐再次抗了竹子回来后,就没再出去。两人过来帮着刮竹节、破竹、刮竹青,白青山只管编织和剖篾条,速度一下子就提了上来。
见这里用不着她,白玉媞就跟着白露儿去屋旁的菜园子,准备摘些菜做午饭。
注:撮箕的编织方法,青篾和黄篾的区别、用途,均是参考百度写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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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真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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