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只用单薄披风敛住一身伤的影十三走到了那间逼仄小屋,屋内的陈设依旧还是那样子,

这里是蒋府最偏远的下人房。

他卸去了所有的力气合衣躺在了床上,抬起自己的右手翻来覆去看了看,

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日光刺眼,透过油纸糊的窗户映到了他的脸上。

一室的静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窗之隔便是传来两个压低的女声。

“……竟这么巧,如此凶险的场景,一整个队的人都死了,竟只有他自己活了下来?你说,这里面可是有什么猫腻?”

“嘘——小点声,不过,这事儿咱们那能谁知道呢?如若有猫腻,也应当无从查证了吧。”

“他不一向是最喜欢在小姐跟前伺候的吗?你说——”声音欲言又止。

“你是说,这事是他故意而为之?”另一个声音拔高了声调。

“这可说不准,他一个男人......”

“说的也是,一个男人整日跟我们这些女人待在一起,不是为了为了亲近小姐,飞上枝头变凤凰,我才不信。你说,他不会因着这一遭在小姐面前露了脸,福大命大,就被小姐给看上了吧?”

“他?就算甲子卫的死了大半,绿管事也一定会从下面往上抽调的,如何能轮得到他?而且……据说,他在山谷之中不仅不知廉耻地碰了小姐的腿脚,还擅自给小姐换了衣裳。”

“勾引主子那可是大罪,他也敢?”

“依我所见,过不了几天,他就会绿棠被派出去,再也近不了小姐的身。”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远的再也传不过来。

影十三缓缓的睁开眼睛,神情恹恹。

他左手扯了扯身上的披风,不再管有些冷的发颤的身子和隐隐作痛的右臂。

他阖上了眼,将这些人尽皆知的不堪掩住。

这次,

又不行吗?

良久,门外,似是有叩门声响起。

是谁?

十三拖着身子,起身开门。

影卫的院子人烟罕至,这些年以来,他还从没给别人开过这扇门。

或许这次他是真的要被驱逐了,才会这会儿都等不得就有人来撵他走。

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在水潭边就该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门外的日头刺眼的紧,晃的他有些看不清楚。

“这是小姐的赏赐。”水鸳将手中的药匣子径直放在了他手中,全然没有一副好脸色。

听人说,这人只是仗着这次对小姐有救命之恩,就想挟恩图报,想变成主子的夫侍,这下好了,小姐终是想明白将这伤药赏赐了下来,离他走的日子也不远了。

想到这里,水鸳难得的心情好了一些,却还是忍不住嘲讽了一句:“请公——子——按时服药。”

世人都知晓,影卫虽不是奴籍,也不是贱籍,是有身份的侍卫,是正经行当。

可到了男人当影卫,又是不一样的了。

他们,虽不是奴却要自称奴。

若是今日,她不这样说一句,他还不晓得要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多久呢,竟然敢妄想爬上小姐的床。

“小姐……可还说了些什么话吗?”十三一手捧着药箱,一手死死扣着门框,青筋暴起。

水鸳回过头,眼里的讥讽丝毫不遮掩:“就嘱托你好生养伤罢了。”

“没有旁的了?”

“没有旁的。”

十三点点头,看着水鸳红色的裙摆消失在尽头,才踉跄着关上门,回到了屋里。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打开了小姐送来的木匣子,里面装着三只罐子,他一一将它们拿出来,放在鼻子旁轻嗅了两下,都是上好的伤药。

他将伤药,纱布,还有止血的器具等等全部拿出来之后,确认了眼前这个就只是一个普通的药箱而已,

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手搭在木匣子上良久,他才自嘲了一声。

都是妄念罢了。

他忽然想起了幼时的小姐,她站在庭院之中,她那时候的身量还没长起来,但眉眼间已经有了傲人的英姿。

她甩了甩披风,小手一指,在一众的影卫当中选了自己当着甲子卫的最后一人,赐名影十三。

那日的日光好似也是今天这般,

晃了他的眼。

***

养伤的日子确实如同楚云承说的那般无聊,但好在有他遣牧舀送来的几本游记,还有经常过来给自己送些吃食的成瑜。

“乔姐姐,你可不知道,这宫里都传遍了,正人人自危呢。”

“乔姐姐,乔姐姐,你有没有再听啊。”成渝捏起一块酥饼,轻轻晃着腿。

“我听着呢,你放才说,哪里有妖邪作祟?”

“宫中!是宫中!”成瑜撇撇嘴,看了一眼她一身寝衣装扮的她,但很快便消了气。

她总是这样,让人生不起气来。

“乔姐姐,你说,这真的是有鬼怪作祟吗?”成瑜问。

南乔摇摇头,收起了手中的书:“不知道。”

“就连你都这样说,难不成这件事真的就似传言说的那样?”

「弄清楚宫中之事(进度0/18)」

系统提示音一响起,南乔立刻坐直了身子。

“成渝,你再同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乔姐姐,你方才当真是神游去了,根本没有听我说了,现在姐姐想听了,我还就偏不说了。”

成渝眼含怨瞪了她一眼,随后便转过身子去,专心致志地吃起糕饼来。

南乔无奈地看了一眼他,随后开始生疏地转动木质轮椅。

这椅子坐起来可并不舒服。

“乔姐姐要拿何物?我帮你。”

成渝听见了她的动静,匆忙赶来,却脚下没站稳,直接扑倒了蒋南乔的怀中。

他的半个身子差点同自己贴到了一起,头更是紧贴着自己的颈间。

一时间,呼吸凝滞。

成渝是自小就被疼爱着养大的男子,母亲位高权重,父亲更是在当年具有‘才绝京华’之称的世家公子,虽是嫡幼子,却是真真的什么都用的最好的。

他身上的香气像是一只只震翅而飞的蝴蝶,直直地朝着南乔撞来。

“成渝——”

南乔出声,两只手悬空,想要将呆愣住地成渝从她身上扶起,却不想被忽然闯进来的一个声音打断。

“小姐——”

门外的绿棠径直推门而入,她看着紧贴在一起的两个人,似是有一瞬间的呆滞。

紧接着,绿棠满脸通红地转过身,随后「嘭——」的一声重新将门关上。

“乔姐姐——”

被撞破的成瑜同样地也满脸浮上了红霞,他呆愣的看着她,两人的脸只差一步就便要贴在一起。

“成瑜,你没事吧?”

蒋南乔伸手将他扶稳。

“乔姐姐,我……”成瑜垂着头,捏着衣摆又重复了一遍:“乔姐姐,我.......”

他的脸涨的像是能滴出血来。

“咳咳。”南乔抬起袖子遮掩了下尴尬:“下次小心些,莫要跌伤了。”

“嗯。”成瑜重重地点了点头,笑了。

他转而迈着步子走到了她的身后,帮忙推起了椅子。

成瑜打开门,南乔问一直在门外候着的绿棠。

“绿棠,方才何事?”

“小姐,影十三特此向你来此行。”绿棠开口的时候,眉头也跟着皱了皱。

“乔姐姐,早就听闻先帝君还在世的时候曾送给过裕和帝卿一支影卫,以前乔姐姐从没跟我说过,现在终于有机会得已一见。”成瑜的语调轻快,但随即又疑问道:

”只不过,影卫这等下人还需要亲自向主子辞行的吗?”

他的这一番话,让绿棠的脸色变了变,

她抬起眼看了面色如常的自家主子,心里有些忐忑。

小姐既都下了伤药,本意也就是暗中想将他打发了的,可是他不吃不喝地站在院子门了一天,只是想见一眼小姐。

她终是于心不忍,所以才来通报了一番。

“辞行?十三要辞行?为何要辞行?”

门口的门槛将硕大的木头轮椅拦住了,南乔过不去,她只能将身体往前探了探,试图看道院里的人。

可绿棠身后是空荡荡的院子,并没有十三。

“主子不是三日前赏赐了些伤药给他吗?”

南乔想了半天,点了点头,那日从山洞中出来,她被绿棠抱着,回头看着跪在地上无人理睬的十三有些担忧,所以便吩咐祈童取了些上好的伤药给他。

可这有何不对吗?

“主子难道记不得影卫的规矩了吗?”

绿棠的话还未说完,南乔赶紧将游戏拦唤出来,查看了那本密密麻麻的影卫守则。

她一目十行,快速搜索着伤药,赏赐之类的关键词。

很快第二十八条细则就映入眼帘。

“影卫拥有最不屈的意志,存在的唯一目的便是用生命去守护,若是玩家需要对现在的暗卫进行更换,重新编队等,直接赏赐些最不值钱的药物即可。”

南乔傻了。

所以她赏给十三的药物,实际上算是变相的对他进行驱逐?

“绿棠以为将他打一顿板子以示惩戒便好,若是成了被甲子除名的影卫……”

南乔接着向下看去,但并没有找到任何关于除名影卫之后的信息。

“除名的影卫会怎么样?”

“原本是不会怎么样,只是若是男影卫,则会.......”绿棠的声音顿了顿,似乎隐约也是透着些不忍。

“发配北山矿场,或是……变成典夫。”

“典夫?”

成瑜倒吸一口凉气。

典夫是这里的一个最为特殊的制度,他们一般都是奴隶出身,身上有残疾的男子,而这些人独自一人难以活下去,需要依靠给女人生孩子所以成为典夫。

典夫多数由贩卖奴隶的人掌管着,很多有钱的人家会买这些人来肆意凌辱,或是租给穷人来生孩子。

“我送药那是为了……”

蒋南乔也没想到她压根会是这个情况。

如若今日不是他来向自己辞行,真的被送送去了矿场,或者是做了典夫,那岂不是会被自己害了一生?

“你让他回吧,好好继续做他的影卫即可。”

“小姐,恐怕是不行了。”

“为何?”

“新的影卫人选已经定的差不多了。”

甲子卫除去绿棠,一共是九人,距离她受伤,已经是半个多月过去了。

而十三的位置早就被人替代了,如若她现在让十三回去,那么总要有一个人会遭殃。

“既然影卫当不成,直接当侍卫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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