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祈的死对头灵沌是皇帝的长子,比灵祈大五岁,但为人恭谦、礼贤下士,在朝中有一定的威望。
与灵祈不同,他生母身份低微,因此即便是长子,也并未因此得到加封,皇帝让他任职礼部尚书。
不是重要的部门,也不是……能跟灵祈抢皇位的身份。
因此灵祈对他还算信任。
可就是这样的人,在一次宫外的宴请中,对灵祈下了杀手。
天潢贵胄一朝流落民间,受尽了欺凌与苦楚,为了躲避追杀,灵祈把身上的华服玉饰都藏了起来,只穿了件似乎在泔水桶里呕了半个月的粗布麻衫,是他从一家客栈的墙角捡回来的。
可他身上的尊贵不是一件脏衣就能遮得住的,没有一个身着粗布的百姓双手这样白嫩,灵祈只能往偏远的地方走。
码头,就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距离码头几里地的地方有一个窝棚,灵祈走到那儿终于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再醒来天色就已经黑了下来,灵祈掀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低矮杂乱的用木棍临时搭建起来的屋顶。
身下的板床硬邦邦的,躺的人腰酸背痛,灵祈发出不耐的一声轻呼。
“你醒了?”
耳边忽然响起惊喜的叫声,灵祈顿时僵了一瞬,他偏了偏头,瞧见身旁坐着个黝黑脏污的男人。
身上还有难闻的汗臭。
灵祈皱了皱眉。
男人站了起来,蹬蹬跑了出去。
灵祈瞬间警惕了起来,这是去官府举报自己去了?
真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龙遇浅滩折在了这样一个贱民身上。
不!
灵祈不甘心。
他强撑着坐起来,头晕晕乎乎的,眼前的画面似乎有些重影,浑身酸疼的要命,腿也使不上力气。
“哎?你怎么坐起来了?还发热呢!”
跑出去的贱民又回来了,灵祈费劲的掀开眼皮看了看他,这么快?他是住在官府隔壁吗?
贱民又坐到了床前,手里还端着一碗看不清是什么东西的热汤,“这是米汤,你喝一点吧。”
米汤?
这样难闻的东西竟然是米汤?
灵祈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碗稀疏的几乎看不见几粒米的东西,嫌弃的别开了眼。
他就是饿死,也不要吃这样的东西。
“你不想吃吗?”贱民没想到这样好的东西遭到了拒绝,顿时有些心痛,“这可是家里最后的一点米了,我平常都舍不得吃的,你病了,要是不吃东西会死的……”
“闭嘴!”灵祈被他吵得头更疼了,“聒噪。”
他年纪小,可气势在,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顿时吓的旁边人愣住了。
可也只愣住了几秒,就又开始在灵祈耳边嗡嗡。
“气大伤身,你别这么急,不喜欢的话我再去给你拿别的,家里还有几个窝头……”
窝头?
这又是什么脏东西?
这东西要是放在玉奴跟前,只怕碗都要给他掀翻。
灵祈已经没力气再把人骂走,费力的重新闭上眼,力求把这烦人的声音隔绝在外面。
身旁的人终于发现了他的抵触,想了想,小声问道:“你想吃什么?”
灵祈已经睁不开眼了,他连呼吸都是热的,头疼的厉害,手臂也酸痛的像是断了一般。
“我要吃碧梗粥。”他昏昏沉沉的提了要求,又迷迷糊糊的想,如果死在这儿,皇陵里的位置会被灵沌占了吗?
“好!演员补下妆,准备下一场。”
奚安坐在监视器前喊了声,林沅顿时小跑了过去,给顾佑喂了点水。
为了力求演出高烧乏力忍饥挨饿的真实感,奚安要求顾佑开拍前一天就不许喝水了,饭自然也是禁了的,这会儿终于演完这一场,林沅才算松了口气。
顾佑只喝了一点,就对他摇了摇头,待会儿还有下一场,他得保持状态。
其实顾佑的演技完全可以演出真实感,但奚安是体验派,他认为再好的演技也是有瑕疵的,装出来的永远也不如亲身体验,因此能让演员配合的,他都会试探着商量一下。
顾佑喝完水就起身去了监视器旁,弯着腰陪奚安一起看效果。
奚安看了会儿,忽然对他说,“你是不是不喜欢跟旁人接触?”
刚刚脚夫坐在床边时,镜头里顾佑的身子很明显的僵了一下。
顾佑自然也看见了,他有些抱歉的点了点头,又问,“要不重新来一条?我这回注意一下。”
奚安想了想,又说不用。
“太子看不起脚夫脏污,会下意识躲避也是正常反应,这样处理也行。”
下一场是脚夫端来了一碗浓稠一点的粥,是他拿铜板跟码头的商贩换的糙米煮的,灵祈说的碧梗粥是什么他不懂,可是既然是粥,不就是多放些米的事?
码头的工人生病是很要命的事,他们请不起大夫,也喝不起药,只能硬生生扛着,但野草也有野草的活法,附近有个游医,脾气不好,但医术还行,就是用药太猛,很多脚夫扛不住了就会去他那里抓一剂药。
脚夫怕灵祈死掉,也去帮他买了一剂。
床上的人儿脸上有些灰,看起来脏兮兮的,可皮肤白嫩的像是能掐出水来,瞧着就是大家族里养出来的。
脚夫有些不忍心强行把人叫醒,可又怕人真的烧死了,终于还是晃了晃灵祈的肩膀。
灵祈睁开了眼。
“粥……”脚夫把碗递到他嘴边,又说,“喝了。”
灵祈已经快烧傻了,眼睛看不大清楚碗里的东西,可他闻得出来这不是他常喝的,因此有些拒绝的闭着嘴巴。
这样香甜的粥竟然有人不想喝?脚夫气他浪费粮食,故意很凶的摆起脸,“不喝你会死掉。”
可他长得那样憨厚,即便发火也能看出来是装的,灵祈看着他没什么底气的脸,忽然很想把碗掀了。
可这贱民跟他说不喝会死掉。
灵祈纠结了一会儿,他还不能死,父皇应该还在派人找他,灵沌那个小人估计正盼着他死呢。
半晌,灵祈张开了嘴。
脚夫疑惑的看着他的动作,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灵祈是要自己喂他!
又不是小孩子,况且都是男人,喝个粥竟然还要用喂的!
可……对方生病了。
脚夫纠结了一会儿,舀了一勺喂到了灵祈嘴里。
这粥粗糙的割嗓子,灵祈皱了皱眉,吃了几口就不想再吃了。
脚夫还要再喂,他却怎么也不肯张开嘴巴,无奈只能先把碗放下。
接着又端起旁边已经快放凉的药,舀了一勺递到了灵祈嘴边,“这是药,你喝了才能好。”
灵祈顿了顿,视线在脚夫脸上停留了半天,终于大发慈悲的张开了嘴。
碗里的药被一勺一勺的喝下去,脚夫竟然有一种谢天谢地的感觉。
可转念又一想,这人花了他的钱,要他伺候,凭什么他还要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可他脑子转的慢,想不通的事索性就不想了,又让灵祈重新躺下睡觉,自己趴在床边眯着了。
然而等他睡着了,床上的人儿却倏地睁开了眼。
灵祈手里拿着把匕首,颤颤的伸到了脚夫的脖颈前。
这人跟他接触这么久,终究是个隐患,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亲兄弟尚且不可相信,这样唯利是图的贱民如果发现了他的身份,又怎么可能不背叛他?
匕首擦到了对方颈边,灵祈忽然又闭了闭眼。
算了,贱民就是贱民,连碧梗粥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人,怎么能认出来他?
灵祈又慢吞吞的把手收了回去。
又皱了皱眉,这床板硬的真的像个石头。
*
“好!过了。”奚安拿喇叭喊了声,第一天的夜戏终于结束了。
顾佑从床上起身,他这会儿是真的没什么力气,脑子里还想着刚刚的戏,灵祈太优柔寡断了。
场务过来收拾东西,准备第二天的场景,林沅又跑了过来,拿着外套给顾佑披上。
“您还好吗?”林沅小声问,又心疼道:“床板太硬了,您是不是躺着不舒服?”
顾佑本来挺累,他没吃什么东西,又刚刚费了心神,可听林沅这样说,他又有点想笑。
“我又不是真的太子,哪里就躺这么一会儿就难受了?”
林沅看上去还是有点愁,眉头紧紧锁着,又给顾佑喂了点水,说:“回去吃点东西吧,我给您做点好消化的。”
顾佑点点头,又去看奚安,确定没有安排了,才去卸了妆,然后跟着林沅上了车。
等到了酒店已经十二点多了,顾佑熬了个大夜,林沅也一直陪着,估计并不比他轻松多少,顾佑坐在沙发上休息,又嘱咐他,“做点简单的就好。”
林沅听话的点点头。
他做饭做的很快,可等端着饭回来时,发现顾佑已经有点要睡着了。
这很正常,今天确实熬的有点晚了。
林沅放轻了脚步走到沙发前,矮下身子蹲在旁边看顾佑。
今天顾佑演的太子很像兰寿殿的殿下,可林沅没有觉得害怕。
他似乎已经能分清殿下和顾佑的区别了。
顾佑睡的不熟,林沅刚蹲下时他就清醒过来了,可他没有睁开眼,依旧维持着睡觉的样子。
但是过了好几分钟,都没听见林沅有什么动静。
顾佑只得睁开眼。
林沅没想到他醒的这么突然,顿时僵在了那里。
“主人?”
他小声喊了一声。
顾佑看着他,温和的笑了笑,“怎么了?饭做好了?”
林沅点点头。
“主人……”林沅迟疑的看着顾佑的下巴,“您起来吃点吗?”
顾佑看着他,还没作声,就听他又说,“只是一点鸡汤,很香。”
他像个兢兢业业推销的业务员,顾佑笑了笑,说道:“可我不想喝,怎么办呢?”
顾佑发现自己似乎多了点毛病,他总是爱看林沅为了自己着急的样子。
可把人吓到了,他又会觉得心疼。
实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恶习。
此刻他逗完人就好整以暇的看着林沅,想看看这小封建能说点什么,又要求他了吗?还是小心翼翼的劝他?
顾佑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很享受被这样对待,他笑着看向林沅。
林沅顿了下,似乎没想到会遭到拒绝。
他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顾佑心道不会真把人吓到了吧?刚要开口哄人,就见他脸色又好了起来。
似乎刚刚的变化只是个错觉。
顾佑瞧见他飞快的瞄了自己一眼,像个要做坏事之前看人眼色的小狗。
“您不想喝鸡汤的话……”林沅竟然也对他笑了笑,“不然我也给您弄点碧梗粥?”
顾佑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又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脸上有点尴尬的红色,竟然被打趣了。
可更多的还是惊讶,尽管林沅的语气依旧是小心翼翼的,甚至说完了还在偷看他的脸色。
可刚刚又的的确确在跟他开玩笑。
小封建竟然敢跟他开玩笑了!!!
顾佑后知后觉的想。
“胆子大了,”顾佑摸了摸他的头,又笑骂道:“刚刚是不是摇尾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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