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沅跟顾佑体型相仿，顾佑便先拿了件自己的衣裳给他穿。

这会儿天气还不是很凉，顾佑没穿外套，只随手拿着放进了车里，然而等他系上安全带要打火出发了，都没瞧见林沅有上车的意思。

顾佑只好重新解开安全带下车。

“怎么了？”他问道。

林沅犹如一尊雕像站在车尾，他没见过这样的马车，不知道速度几何，但按规矩，他该跟在后边护卫。

顾佑听了他小心翼翼的解释，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个你可追不上。”顾佑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到副驾，“再说了，你要是跟在车道后边跑，路上的车见了不得骂死咱俩？”

林沅愣了下，恍然意识到如今已经不是从前了，许多他从小深入骨髓的东西也早就改变，此刻他不但不能为主人所用，甚至一应行动还要主人来提点他。

怪不得主人不想留他。

车子开出去好一会儿，林沅一直紧绷着，胸前的安全带好像不是为了保护而是束缚他的枷锁，顾佑想了想，说道：“不用坐的那么端正，舒服要紧。”

林沅像是受了什么惊吓，瞬间有些无措的佝偻了身子。

主人不让他坐的太端正，如果可以，林沅其实更想解开这根带子跪在座位底下。

没有下人跟主人同起同坐的道理。

指尖有些控制不住的微颤，林沅使劲缩了缩身子，想要把自己的脑袋往下再低一低，最起码不能同主人再在同一水平线上了。

顾佑看自己一句话把人吓人这样，连忙安抚道：“不是说你那样坐不对，是怕你太拘束坐的不舒服，当然如果你觉得那种姿势更习惯，那就不用特意换了。”

又做错了。

林沅不敢再动。

他看着前方川流不息的车辆，又见主人转了转手中的圆盘，七拐八拐的才终于停下。

“到了，”顾佑松了口气，说道：“好久没开车了，我都怕路上出点什么事，现在看来还好，你要是晕的话咱们就歇一歇再下车。”

“没有，”林沅连忙解开安全带，又很自觉的偏过身子帮顾佑解开，低声道：“谢谢主人。”

顾佑讶异的看着他。

林沅又从座位上滑落，双膝跪在了座椅前边的夹缝里，也不知他这样大的个子是怎么把自己塞进去的，顾佑还没来得及张嘴，就听他又请罪。

“是属下无用，还要劳烦主人亲自驾车。”

顾佑大抵能猜到他在想什么，见状也不再说没关系之类的话，只笑道：“等过几天你适应了，就给你报个驾校，等拿到驾照后我可就甩手不干啦。”

林沅眼睛一亮，这意思……是要留下他了吗？

“是。”

他神色里都是雀跃，顾佑看的好笑，“这么高兴做什么？那么喜欢干活儿？”

林沅意识到自己可能情绪外露了，这对影卫来说是大忌，他顿了下，又恢复成一贯内敛的样子，低声解释，“无用之人不配留在主人身边。”

顾佑怔了怔，忽然明白了林沅的想法。

他没再说些什么，只是伸手摸了摸林沅的脑袋，随后起身下了车。

林沅被这样类似安抚的动作弄的一愣，一种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不可置信的想，刚刚主人是在安慰他吗？

身后的车门突然被打开，林沅下意识转身，就见主人对他笑了笑，说道：“下来吧，到了。”

这实在是太僭越了！

竟然让主人帮自己开车门！

林沅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跳下去，顾佑又拉了他的胳膊一下，说：“不着急。”

林沅顿时就站住不敢再动了。

他恍惚觉得眼前人似乎真的不是长居兰寿殿的太子殿下，可直觉又告诉他，这就是他的主人。

主人实在变化太大。

他有些……不知该如何侍奉了。

顾佑看他有些不知所措的定在原地，不禁有些心软，拉了下他的袖子，低声轻哄，“不必太在意尊卑，我也不会赶你走，别怕。”

林沅低垂的眉眼有些放肆的抬了一下，目光触及到顾佑的眼睛时又猛然回过神，重新敛了目光，低声应了声是。

顾佑知道人不可能立时就会改变认知，他也不逼得太紧，只温和的笑了笑，带着林沅进了商场。

许久没出过门，顾佑其实有些不适应这么多人的场所，额上隐约沁出一点虚汗，脑中有个声音一直喊着要他出去。

逃离！

逃离这个地方！

顾佑加快了脚步。

现在正是中午，旋转电梯上人很多，顾佑回头看了眼一直紧跟在自己身后的林沅，才发现这小封建竟然用胳膊虚虚环住了自己，周围熙熙攘攘，可那双胳膊一直以一种强势的姿态保护着顾佑。

顾佑的脑神经顿时松懈了下来。

他又扭头看着前方，三楼终于到了。

顾佑常年吃药，肠胃受不了味道太重的食物，三楼这家粤菜馆还算清淡，顾佑便自然而然的选了这家，因此一直等进去了要点单时，顾佑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有问过林沅想不想吃。

他看着被自己强制要求坐在对面而僵硬的犹如一根柱子一般的林沅，又放弃了询问。

反正就算问了，林沅八成也不敢说不想吃。

他按照自己的口味点了几道菜就直接把菜单还给了服务员，等周围终于没人了，才对林沅说道：“这家菜味道还可以，你尝一尝，如果不喜欢，我们等会儿就换一家。”

林沅自然没有不喜欢的选项，他端正的坐在原地，听见顾佑说话便下意识要站起来回话，又被顾佑制止了动作。

“不要这样。”顾佑很认真的看着他，“我们是平等的。”

林沅抬眼看了下顾佑的脸色，又听顾佑说道：“你看周围的人，都是坐在一起吃饭的，没有谁要吃谁的剩饭，更不必站起来才能说话，林沅，你放松一些。”

林沅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克制住跟主人同桌而食的紧张。

低低的应了声是。

顾佑又跟他讲了一些生活常识，林沅听的暗暗心惊，只觉这个地方实在不成体统，竟然不分尊卑。

可……这样的生活……似乎又是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林沅不知道这样算好还是算坏，但顾佑是他的主人，无论社会如何变迁，无论旁人如何不成体统，顾佑都是他的主人。

这是每一个影卫的信条。

更是死士刻在灵魂里的信仰。

顾佑絮絮的说着，以往十天半月也说不了这么多话的嗓子好像也突然活了过来，他讲累了想要喝口水，就见林沅已经倒好推到了他手边。

顾佑愣了下，林沅又帮他布菜。

“我刚刚说的你听到没有？”顾佑喝了茶又开始发问。

他觉得林沅好有意思，似乎不干点活儿就不能活下去了一样。

主人问话，林沅下意识想要起身回话，可刚刚才被吩咐过不要太拘束，他只好放下筷子，尽量以一种恭敬的神色看着顾佑，“主人的教训属下都记得。”

顾佑看着他的样子，神色微动，故意道：“都记得？”

被主人质疑了。

林沅顿时慌张起来。

他手足无措的想要站起来，又苦于被命令要坐着回话，只好把头垂的更低，慌乱道：“记得，主人的教训属下不敢忘记。”

顾佑看着他坐立不安的样子，忽然起了玩心，又故意沉了脸，说道：“我说过，要称呼我什么？”

林沅下意识抬起头。

顿时不知该如何办了。

他当然记得主人说过要称呼什么的话。

可那实在是太僭越。

就算把他杀了，他也绝不敢把那两个字喊出来。

他只是个卑贱的影卫，一辈子隐在暗处保护主人，最后为主人赴死，不留名姓，这才是他该走的路。

而不是不知分寸的喊主人一声哥哥。

“我、属下……您、您……”林沅惶恐的想要立时跪下去请罪，但主人不允许，他又的的确确没有遵令，脸色一瞬间苍白的像个死人。

可不是该死吗？

主人的命令他没有遵从。

林沅颤颤巍巍的看了眼顾佑，脸上的惶恐与害怕几乎要铺写成文字映到顾佑眼前。

玩大了。

顾佑有些懊悔的想。

他不再逗人，连忙道：“算了算了，不叫就不叫了，别怕，我只是开个玩笑。”

林沅的惶恐并没有因为这一句安抚减少半分，无论如何，不遵主令是事实。

他瑟瑟的看着顾佑，几乎算是请求般的从嘴中溢出一句低低的恳求。

“求您……求您赐哑药吧。”

林沅慌张的几乎说不成话，他哀哀的看着顾佑的下巴，求道：

“求您，求您赏药……”

他做不到听话喊出那声称呼，索性把自己变成个哑巴，这样既不会说些讨主人厌恶的话，又不会因为不听话而让主人厌恶。

一把刀，合该只要锋利就行。

要嘴巴做什么呢？

顾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听清他说的什么，才知道这样一句玩笑话竟然把人逼成了这样。

他不敢再说些轻飘飘的哄人的话，第一次正视起林沅说过的要认他为主的那些誓言。

这个人是真的可以为了他去死。

林沅不是那些三言两语就可以打发的人。

他是林沅的主人。

主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