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寿殿的下人很多，太子身边有太多人服侍，即使排了班，林沅也很少有能够近身服侍的机会。

他没什么资历，也不足够优秀，就连教他的师父都嫌弃他太过木讷，不会讨人欢心。

但那日，是个意外。

太子失足落水，身边一应伺候的人都换了，殿内难得出现空缺，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上赶着领差事，更何况他们的主人性情也着实算不上温和。

林沅就是这时候被安排进了内殿。

他不足够聪敏，却难得的规矩，师父把他带到殿外就离开了，林沅望着眼前巍峨的宫殿，皇权至高无上，就连一片琉璃瓦都是比他要珍贵的存在。

于是又蓦地低下了头，规规矩矩的跪在原地，等待殿下召唤。

太阳逐渐西斜，陆续有宫人奉着食盒端进内殿，林沅毫没由来的想，不知道殿下想不想要他服侍。

想完又被自己的大胆吓到，殿下身边怎么会缺侍膳的人？温柔贴心的侍女那样多，殿下也许……都不记得还有个人跪在殿外等候。

“林侍卫。”

有侍女轻声细语的喊了他一声，林沅下意识抬起头。

“殿下说让你进去。”侍女朝林沅笑笑，温柔道：“快进去吧，别让殿下等急了。”

林沅下意识屏住呼吸。

侍女已经离开，粉红色的裙摆从眼前消失，林沅恍然回过神。

殿下叫他！

跪了太久，膝盖有些不听话，林沅挣扎着站起身，来不及缓一缓，使劲定了定神，动作很轻的走进了内殿。

似乎连掀帘的侍女都退下了，林沅只能听到一个人的呼吸声，很平缓。

他在离顾佑不太远的地方跪下，喊了声殿下。

没有认主的影卫是这样的，要跟殿内其他人一样，谨慎本分，等候吩咐。

审视的目光落在林沅的身上，他下意识连呼吸都放轻了，过了很久，才听到一句起身吧。

“是。”

林沅听话的站起来，低垂着眉眼，向前走了几步，离顾佑近了些。

他小声请示，“殿下，现在用膳吗？”

顾佑似乎是笑了下，林沅没听清，可又没有听到其他吩咐，只好小心抬起眼，很不恭敬的看了看殿下的脸色。

“在看什么？”顾佑温和的问他。

林沅猛然回神，下意识摇了摇头，又陡然升起一股惧意。

他竟然敢直视殿下。

于是刚得到解脱的膝盖又砰的砸到了地上。

顾佑听着都替他疼。

“殿下。”林沅慌乱的认错，“属下不知尊卑，冒犯了殿下，求殿下责罚。”

多大的事？怎么就怕成这样？

顾佑无奈的看着他，轻声说：“站起来。”

服从是刻在骨血里的规矩，林沅飞快的站起身，然后鹌鹑似的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等着顾佑降下的责罚。

顾佑觉得他很有意思，不似前几个人，想方设法要得到他的欢心。

或是畏惧的恨不能立刻逃掉。

“你叫什么名字？”顾佑轻声问。

没有听到想象中的呵斥，也没有轻描淡写的刑罚，林沅有些怀疑自己被吓傻了，他竟然觉得殿下这句问话是在关心他。

“林、林沅。”

他结巴了一下。

顾佑点点头。

又问：“几岁了？”

这实在不像是从殿下嘴里说出来的话，林沅愣了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来兰寿殿已经十三年，可是年纪，却是不知道的。

刚进殿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林沅有些记不清，他想了想当初自己的个子，心想，是有六岁的吧？

大概是有的。

今年刚入殿的小孩就是六岁。

林沅有些心虚的回话，“十九岁。”

顾佑嗯了一声。

过了片刻，又问：“饿了吗？”

林沅懵懵的抬起头，连规矩都忘了，惊的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殿下问他饿了吗？

殿下怎么会问他饿了吗？

他……他明明是要请罚的。

师父没教过他这样的话该怎么回。

他是饿……还是不饿？

顾佑看着他的表情，觉得鹌鹑也许不是林沅的本相，这样的眼神，分明是一只想要讨主人欢心又小心翼翼不敢相信主人竟然真的摸了摸他的大狗。

顾佑笑了笑，说：“坐吧。”

坐吧？

林沅怀疑自己真的被吓傻了。

殿下说的坐吧，是屁股轻轻放在椅子上的那种坐吗？

还是说……要放在床上的那种做呢？

进殿前师父叮嘱过他，如果殿下需要人纾解，他要尽心服侍，不能因为做了影卫就忘记了自己的本分。

他是殿下的人，殿下想把他当刀用，他就是刀，殿下如果想把他囚于枕榻，他也该感恩戴德。

不过几瞬的时间，林沅想了好多，他低头看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忽然又觉得，即使是殿下有需求，他大概也是没有资格服侍的。

可是如果是“坐吧”，似乎又更加荒谬。

尊卑有别，他算是什么东西？怎么配在殿下身前坐下？

跪在地上的人迟疑的太久，顾佑终于意识到他大概是不敢，于是很强硬的把人拉起来，几乎算作命令般吩咐道：“坐在这里。”

林沅的双肩像是被什么东西捆缚住了，他极力压抑住恐慌，强迫自己定在椅子上不动。

那种僵硬，顾佑觉得，如果不是自己还在这里，林沅大概要跳起来跪回去。

他笑了笑。

没有安全感的小狗是这样的，不敢撒娇，也不敢向主人讨食物，甚至连爪子也要小心的藏起来，生怕遭到一星半点的嫌弃。

“很难受吗？”顾佑问。

林沅瑟瑟的看着顾佑，似乎在极力克制住想要把眼神移开的动作，他有些惶恐的摇了摇头，不消片刻，又立刻使劲点了点。

影卫是不能骗主人的。

顾佑摸了摸他的头，说：“没关系。”

又把餐具往他那边推了推，“吃吧。”

侍女早在林沅进殿时就退下了，顾佑帮他盛了一点汤。

“殿下！”

林沅终于反应过来顾佑是在照顾自己，他惊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想要立刻跪下，最好把自己缩在地底下，可顾佑抬头看了他一眼。

“乖乖吃饭。”

顾佑这样对他说。

林沅有多久没有被这样对待过了呢？这样温和的语气，哄孩子似的，好像林沅也是一样很值得珍惜、值得被好好对待的东西。

“殿下……”

林沅的声音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哀求。

他还什么都没有为殿下做，怎么就值得被这样对待了呢？

顾佑抬起眼看他，“嗯？”了一声。

“属下……”林沅有些受不住顾佑这样认真看着自己的眼神，不是居高临下的上位者，而是像在听朋友讲话一样，林沅喏喏道：“属下惶恐。”

顾佑眼睛弯了弯，说：“没关系。”

这顿饭吃的很慢，顾佑几乎每隔几秒钟就要看一看林沅，然后帮他夹些菜。

林沅真的跟个小狗似的，没有主人的投喂，连菜也不敢夹，顾佑甚至觉得如果可以选择，林沅会想要抱着碗藏在桌子底下吃。

不过顾佑觉得那样可能也会很有意思，他喜欢看林沅吃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顾佑才终于觉察出不对劲来。

林沅似乎……脸色有点不太好。

像是在忍着什么一样。

顾佑放下筷子，问他，“怎么了？不舒服吗？”

林沅额头渗出一层冷汗，他极力克制住想要发抖的身体，可胃里翻天覆地的搅得人几乎要拿刀捅自己几下才好。

“殿——”

一个字还没说完整，林沅就立刻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他顾不上规矩，捂着嘴巴就逃出了内殿。顾佑愣了一下，回过神后连忙追了出去。

他走到殿外，瞧见林沅正跪在角落，弯着腰，止不住的呕吐。

一股难闻的气息顺着风吹过来，顾佑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把人撑着了……

他喊侍卫去叫太医，自己走到角落里，帮人轻轻拍着后背顺气。

林沅呕吐的身子僵了一下，不自觉打了个嗝。

顾佑怀疑是被自己吓的。

“不要怕，”顾佑温声哄着他，“没有关系。”

他再次说没关系，可林沅绝不是恃宠生娇的性子，殿下肯这样恩赏，他不仅把饭吐了个干净，还劳烦殿下帮他顺气。

人怎么能这样不知轻重呢？

“殿下……”林沅红着眼睛看顾佑，他吐的狠了，眼角几乎要有眼泪溢出来，声音听上去也可怜兮兮的。

“属下不是故意要吐的。”

他有几分委屈，无意识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小委屈。

“您打我吧，”林沅祈求的看着顾佑，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它不听话。”

顾佑看着他指尖戳着的那一块，劲瘦的腰身被黑色的衣服裹着，顾佑想，这样细的腰，怎么能吃得下自己刚刚喂的那么多饭呢？

或许……林沅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饭了，久未进食的胃才会突然造反。

这是顾佑的错。

顾佑叹了口气。

“它没有不听话，”温热的手心覆上了林沅忐忑的指尖，顾佑很轻的揉了揉林沅刚被折磨完的胃，说：“揉一揉就好了。”

旁边就是林沅刚吐出来的秽物，还夹杂着难闻的气味，顾佑就蹲在地上，仿佛丝毫没有被影响到一样帮林沅揉着疼到痉挛的腹部。

这实在叫人惶恐到想要死掉。

林沅挣扎着要站起来，哪怕是要立刻处死，也好过这样被殿下照顾。

可殿下的动作太强势了，林沅无法抗命，只得哀求想要先进殿。

顾佑想了想，终于还是顺了他的意。

外边有点冷，确实不能久待。

可甫一回殿，身边这个乖乖的小狗就跪在地上不肯起身了。

“殿下……”

顾佑看着他的眼睛，觉得自己有些抵不住这样的哀求。

他想了想，轻声说道：“跪着会比坐着舒服一点吗？”

林沅点了点头。

“那好吧。”顾佑说。

林沅松了口气。

可不过转瞬，顾佑又说：“最多跪一刻钟。”

林沅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可这语气听着像是命令，林沅只能低声说了个是。

顾佑又摸了摸他的头。

林沅没由来的想，这好像是奖励。

诈尸的番外，嘿嘿，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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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番外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