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还债第二章

卫寻愣在原地,被巨大的震惊所困住。她举光石的手指不住地颤抖,但又怕眼前的景象是虚幻,另一只手狠狠地支撑上去,好让她原原本本、纤毫毕现地看清潭中人。

看清戾君对它的折磨。

“怎么会……”她声线颤抖,“戾君怎么会这么对你……”

她下意识想走过去,去看看木晹的伤口,去砍断那碍眼的绳索,去把凯撒包里所有的药都喂给它,只是脚边引她过来的风,此刻却绊住她。

木晹说:“小寻,不要过来了。”

不久前,它说“不要过来”;如今,它也说“不要过来”。

卫寻心里复杂,也有气,质问道:“这就是你说的戾君不会对你做的事?木晹,你也会骗人了?”

“就是!这怎么回事啊?如果不是我们找过来,你准备唬到什么时候?”凯撒从口袋里跳下来,自然也是气呼呼,它拔腿就想跑过去,却也瞬间动弹不得,“木晹,你这是干什么?好小子,骗鼠就算了,现在功力见长啊!”

凯撒都快气成河豚了!

木晹和它,虽说不是多有交集,但凯撒别的没有,就义气冲天,它早就将这位存在感很低的怠宫之主划拉到自己地盘了。先前安慰卫寻,自然是出于自己的常识和对木晹的信任!

哪承想,这头金狮子一声不吭在这受委屈呢!

这能忍?

“木晹!你赶紧放开我们,你还想不想出来了!”

心里有股暖洋洋的滋味。木晹却没有放开对他们的束缚,只问:“东西拿到了吗?”

“什么东西?”凯撒大叫。

“证据。”

“你管这作甚?”凯撒回怼,“想转移话题,没门!”

木晹却一直看着卫寻,看她震惊难受的眼神,看她长久的沉默,在身体里疼痛撕扯时轻声说:“你们把证据给我,然后就走吧。”

凯撒瞪圆两眼睛,差点要出口国骂,卫寻站在岸边,神色深深,问道:“木晹,你要做什么?”

潭中的狮子自然地接话:“你们不是想拿这些证据推翻荒芜宫吗?但你们想怎么干,有想法吗?”

卫寻和凯撒没说话。

木晹道:“我倒有一个。你们将证据留给我,我来上报给仲裁会。”

卫寻瞬间皱起眉头,未等开口,凯撒吱哇乱叫起来,“哎!哎!你说就说,怎么还动起手来了?我们有答应吗?”

它慌乱地去压背包口袋,但细密的风刁钻地从小口滑进去,搅动一包东西。羊皮纸窸窸窣窣,乖觉地从缝隙中挤出来,被卷入黑暗。

凯撒最终无奈放弃,气鼓鼓地不想理罪魁祸首:“你怎么直接抢啊……有这本事,咋不翻瓶药出来给自己用……”

卫寻一刻不离木晹苍白的脸色,问:“你怎么报?”

“嗯?”

卫寻一字一顿,声线却冷凝,“你不是要把证据上交给仲裁会吗?你怎么报?”

“当然是像这样。”木晹神色如常,弯起眼睛笑,视线里闪动狡黠的光,“我一身伤的出现在仲裁会面前,并且呈上证据,想必公正如仲裁会,不会让我、让那些贵族白受伤的。”

卫寻被那抹光晃住心神,眼前只剩下漆黑潭中唯一的影子,她听见它说:“好了,证据我拿好了。你们快些离开荒芜宫,通缉犯在宫里乱蹿也不合仲裁会规矩,可千万别叫它们看见你。”

懒散的少年抬起头,金色发丝拂过眉眼,它明朗的眼神中倒影着星河,深深浅浅揉碎辰光,它遥遥挥手,并告别道:“小寻,千万别回头。”

求求你。

别回头,往前走。

身上的束缚一下子撤销,转而轻轻推了她一把,人就顺势往后倒带,层层叠叠、弯弯曲曲的环道建筑覆盖那间黑色屋子,也彻底覆盖跪坐的少年身影。

像是独独经过几秒钟,视线里已然是昏暗的通风管道口,隔墙有侍从百无聊赖地经过,卫寻愣在原地,指尖有些发抖,“它没说……”

凯撒晕乎乎地坐了遍过山车,下意识地问:“没说啥?”

卫寻握紧指尖,“它还是没说,怎么上报给仲裁会。”

何时,何地,又如何。

才能惊动那一尊世外佛。

……

密密麻麻的羊皮纸被它齐整地归置到角落,几日来的试验,让它确定——即使戾君点亮这个房间,自大的戾君也不会转身去看角落里不起眼的纸堆。

戾君的视线,从来只在它身上。

如同现在。

光线敞亮,高大的身影漫步进来,假惺惺地揣起手,问它:“今日感觉如何?”

木晹未回答。

“我最近倒是用餐很愉快,想必刑罚在你身上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不过遗憾的是,才五日而已。”戾君摇头叹息:“上面原话说'给个教训就行,别做得太过',虽然我很不想放手,但主上的话,总要听一听的。”

它毫不顾忌地坦言主副城和荒芜宫的苟且,也在暗地里警告怠宫回去后夹紧尾巴做人。

戾君遗憾地施舍道:“恭喜你,要自由了。这小小的惩戒,希望给你留个教训——别老去其他地盘晃,不是所有宫殿都像我这般好说话的。再有下次……”

它咽了口唾沫,垂涎道:“我不介意继续把你关上个七八天。”

木晹低声道:“你没这个机会了。”

戾君直起身,垂眼看它,“希望吧,小狮子,别犯我手上。”

它眼中贪婪不舍更甚,“不过荒芜宫倒也欢迎你时常做做客。”小狮子自己送上门来,也不怪它继续扣押吧?

不能再看了,再看就忍不住不放了。戾君烦躁地挥手打断锁链,侧过身,“走吧,我送你到门口。”

后方沉沉静静,毫无动静。

戾君心底一喜,“看来你很喜欢荒芜宫……”

“戾君。”冷淡的声音打断它。

“我从前说过的因果报应,不是说说而已。”

“嗯?”戾君怪异地转过身,池中的少年依旧原样跪坐,狼狈又苍白,声线很低很虚弱,因而它得仔细凝神去听。

“你做了错事,怎么能不付出代价就全身而退?这不对。”

戾君眯起眼,自大让它下意识想嗤笑,但心底有个角落,隐隐升起一股不安,这股不安,在看到少年身上漫散的光线时达到顶峰。

那些光线,像丝绦,像游鱼。闪着银河般的光芒,星星点点地从少年身上透出来,宛若生命在向外流逝。

戾君错愕到怒目圆睁,“你在做什么?”

木晹抬起头,眼睛里曜黑的瞳孔已然被细碎的星辰填满,它坐得端正,脊背挺直,嫣红的唇瓣微微挂在苍白的脸上,哑着声音说道:“你说不能找主副城讨公道。那既然报不了主城,就报给仲裁会好了。想必它们会给我做主。”

“仲裁会?!你在开什么玩笑?就凭你?仲裁会这么好惊动的话,还会只是传说吗?你一个怠宫之主,就想轻易面见仲裁会,怎么可能?!”戾君失声咆哮,到最后只剩下一句话,“不可能!不可能!”

它心底逐渐浮现一个答案。那个答案自它们诞生之日起就刻在骨子里,深深埋藏着,以至于年岁一长,大家都忘记了。

可它现在却突然想了起来,因而更加错愕,“不可能!绝不可能,你怎么会——”

木晹淡淡地看着它,身上的疼痛已经到了翻江倒海的地步,脑海里响起老管家的声音。

“您真的想清楚了吗?”它双手握紧,隔着石盆,眼睛湿润,“难道就没有更好的法子去解决,非得这样吗?”

“阿伯。”木晹弯起眼睛,手指缓慢地划过池水,“寻常方法如何能惊动仲裁会呢?上门叩请不行,城池混乱不行,城主失德失行也不行。”

“只有一宫之主的命,才足够有份量。”

老管家流下泪来,“您要拿您的命,去做赌注。”

是啊……

木晹遥遥望着前方,视线中已看不清戾君的身影,耳边也听不见它的怒吼。它心无旁骛地释放自己的情绪,让那些不属于怠宫之主的情绪全部冲击自己,斩断和怠宫的联系。

它早已做好全部准备,赌上这条命,去给朋友撕开前路,挣个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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