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那段原片没有经过剪辑,场景是品牌设计部门的板房工作间,随着镜头的挪动,一旁有摄像机和工作人员跟着入了镜。

尤迦云站在工作台前,正在剪裁纸样,沉浸在角色状态里,第一眼其实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他穿着简洁的白色衬衫,领口随意敞开着两颗扣子,碍事的工牌被塞在胸前的口袋,挽到一半的袖子稍显凌乱,皮肤白而让小臂上青筋很明显,修长的手指下整个裁剪动作干净又利落。

无边眼镜后的目光十分专注,一边在与工作台另一侧的同事聊天,语气轻缓平淡。

“我每天出门都会期待,能不能天降一场灾难,不用给别人带去麻烦的、只落在我身上、只带走我一人的灾难,最好这场灾难能为突然死去的我筹得一笔不小的慰问金。”

他脸上没有表情,语调里却能听见些许笑意。

应该是在开玩笑。

他说:“你知道养大一个小孩要花多少钱吗?我没养过小孩,但我知道养大一个小孩要花多少钱。”

“我算不清……”笑意不见,能听出一声颤音。

只是,下一句就恢复了平静,“像我这样领着普通薪水的普通人,需要多久才能还清从一出生就在爸妈那里欠下的债?”

“我总是在等、在算……到底什么时候能到头,人生真的……好漫长。”

视频时长五十六秒,人物身后有一缕从落地窗投射进来的光,让画面忽明忽暗。镜头有时对焦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有时可以清晰看见那张平静的脸前面漂浮着一片尘埃。

而比起爆发力强的台词能借着情绪更好展现出来,这段低到几乎要被剪裁动静盖过的原声台词,说的人明明没有太多情绪,但几段轻微到几乎不可察觉的音量转换,就完全让屏幕外的人感到窒息。

#尤迦云 原声台词#————这条个话题里基本都是夸,有人惊讶明明看过这部剧怎么没看过这一幕,有人惊喜尤迦云很会演啊,怎么之前没有发现他?怎么会有人觉得他是强捧的资源咖?

这资源都虐死了吧!

尤迦云几个社交账号粉丝评论数量又翻了翻,骂他的留言全被顶没了,随便点开一个就是能让他乐半天的夸夸词。

心里挺美的,从线上到线下都有人夸,甚至在片场都开始听见铿锵有力的声音喊他名字,说“爱你”的。

下午拍摄外景戏,在剧组搭建的街景,不是完全封闭,场外聚集了不少粉丝和路人还有代拍。

以往这种时候就算不是冲顾栩来的,也会因为只认识顾栩而只喊顾栩的名字,今天不一样,喊尤迦云名字的声音最多。

“那个词怎么讲来着?爬墙?”当着顾栩的面,尤迦云直说,“瑟瑟发抖吧你,剧都没拍完,粉丝全被我蹭来了。”

“你也知道是‘蹭’。”顾栩冷声道。

尤迦云不以为然:“我凭本事。”

因为尤迦云目前的戏份还需要养着白皙肤色,一停下拍摄,立刻会有工作人员过来给他撑伞。

身边围了不少人,有前边调整打光,有正给他俩补妆,有群演,都听得见两人的对话。

顾栩低头看剧本,看似专注又敬业,其实在讲:“是自费买八百个营销号给自己营销演技的本事?”

好不巧,身边有好几个工作人员是从B组那边来的,跟顾栩和尤迦云接触得少,但同在一片网络海域里。

他们不禁要停下手里的动作,交换眼神,再偷偷看几眼顾栩和尤迦云各自的表情。

估计都在迷惑,这怎么跟网上传的不一样?

在旁人眼中,尤迦元看上去跟网上传的一样,长得温柔,人也礼貌,很客气地接走工作人员给他撑的伞,然后转个头就变了脸,对顾栩说:“我好歹有演技能营销,哪像顾老师那样天天炒作绯闻。”

完全置身事外,不当自己是绯闻另一方,尤迦云瞥了一眼顾栩,发出不屑的“啧啧”。

“两位老师这是关系好,在开玩笑。”小方肯定要跳出来稍微护一下。

大家极力表现出专业,该干嘛干嘛,实际上八卦欲爆棚。这边瞧瞧,尤迦云满脸不屑,那边看看,顾栩还行,没有要发火的迹象,态度淡淡,说:“都是一些暂时性的娱乐谈资,不用太放心上,演员还是应该做好演员的本分。”

可能是在意工作人员的目光,顾栩那话好像是对他们讲的。

尤迦云故作一脸惊讶,左右看看,然后也冲向工作人员说:“我还以为有镜头呢,顾老师平常只有对着镜头才会假正经。”

“开玩笑,关系好。”小方赶着解释,没人在意。

顾栩还要补一句:“比如你这样,连装都不装,别太狂了,镜头无处不在,小心人设崩了。”

“我坦坦荡荡,不在乎那些虚的,不像顾老师,表演型人格。”尤迦云话是对旁人讲的。

但旁人除了尴尬笑笑也没法应对,根本摸不清状况。

顾栩说:“毕竟是拥有几千亩地的庄园,实业多,不玩虚的,对吧?”

补妆补到尤迦云这儿了,耽误到尤迦云宣传他的咖啡庄园产量,闭了嘴,规规矩矩弯腰让工作人员给他补妆。

尤迦云本人气色不错,但角色要求是病弱,一场戏下来,唇色掉了不少,现在又要往惨白状态补回去。

脸上的妆是病弱,人可一点都不弱,没机会讲话,抽空也要给顾栩投出几个不服的眼神。

小方不停找补:“关系好才能这么开玩笑,你们看,顾老师都在笑。”

“我笑了吗?”顾栩反问。

“笑了。”小方说,“你的嘴角翘了好几下。”

“你确实该去治眼睛。”顾栩目光扫过小方,然后落在尤迦云那儿。

就算笑,顾栩那张脸上也会是冷笑,尤迦云看得透透,懒得理会。

但庄园产量不吹不痛快,唇妆一补完,尤迦云就开口:“大家平时如果喝咖啡的话,大概率上……”

“每十杯就能有一杯豆子来自你的庄园。”顾栩抢过话,“你不如有点诚意,把今天咖啡的单买了,大概率上十杯有一杯的钱能进你口袋。”

顺着顾栩的目光,尤迦云回头就瞧见有车子进来,咖啡一筐筐地往下抬。

剧组工作人员包括外场的粉丝人手有一杯,传播了一圈,连导演过来都要顺嘴问一句:“你们不是关系一般,怎么联合请剧组喝咖啡?”

准确来讲是,顾栩付钱让小方订的咖啡,但尤迦云收了发票,当着大家的面给顾栩扫了钱过去。

小方往外招呼:顾老师尤老师请大家喝咖啡。

听起来还挺……暧昧不清?

尤迦元找不到小方的身影,不然肯定要劝一劝小方去医院看看不长心的毛病。

“一人请一天不行?我还能多喝一杯。”导演又说。然后没给别人接话的机会,马上进入工作,拍手说:“来,我们走一遍戏。”

走戏不会那么正式,尤迦云还撑着伞,一手拿咖啡,喝了两口再瞥一眼顾栩的同款咖啡,骂他:“跟风狗。”

跟尤迦云这种在片场偶尔拿剧本做做样子的天赋型选手不一样,顾栩在台词已经熟透的情况下,也是剧本不离手的,需要通过反复默读文字才能让自己进状态。

该有的眼力尤迦云还是有的,骂完看顾栩嘴里碎碎叨叨在念台词,他就噤了声,勉强放过顾栩。

“我不过一介草民,幸得圣上赏识,留在太子左右教其武,自当竭尽所能。”顾栩过渡好了状态,开口念出台词。

导演低头看剧本,一边抬手示意尤迦云接下一句。

好在尤迦云反应快,前一刻还在鄙视顾栩跟风,下一秒就换上畏惧和试探的口吻,说道:“太傅是否想过,宫中不缺武将,何况他一向重文轻武,留你于太子身边也许另有他意?”

顾栩目光从剧本上抬了抬,看一眼尤迦云,嘴角轻扬,说:“你认为他有何意?”

“不敢擅自揣测天子想法,是我多嘴了。”尤迦云讲台词的时候完全投入角色状态,但讲完马上喝口咖啡,咬着吸管等顾栩接。

顾栩那点浅淡的笑意融进了台词里,带着几分端量,又说:“你恢复自由才多久,倒是挺会察言观色。”

“不敢。”尤迦云谨慎地放低语气。

“好。”导演拍了下手,提醒说,“两位老师可以把对对方的试探再放大一些,不要收着。”

戏里是试探,戏外,像尤迦云这样状态转换自如的,一抬眼对上顾栩的视线,也不忘表达一下不屑。

然后就被导演抓到,导演指出尤迦云眼神不对,顿了顿,“哦”一声问:“你这是私人感情,那你随意,正式开拍可不能这样。”

导演只发表看法,不多问,也不让人解释,马上又讲起了戏。

“现在是这样,太子不争,李序才拉出赵弈珩,本来只是利用赵弈珩去挑起皇子之前的较量,没想到,哎,这个赵弈珩有点东西。”

导演对顾栩说完,接着看向尤迦云,又讲,“你不能有刚刚那种的眼神,太盛气凌人了,那是李序才能有的,你的试探是要畏惧一点,是怕死,又有点野心想去争一争,明白吗?”

尤迦云点了点,然后问:“我刚刚盛气凌人了吗?”

“是。”导演嘱咐道,“你们私人恩怨自己私下好好解决,别给我带到片场来。”

“好的,陈导。”尤迦云恭恭敬敬。

顾栩还是那一副浅笑,重复尤迦云的话说:“好的陈导。”

导演一转头,尤迦云立马怒瞪顾栩,低声再骂一遍:“跟风狗。”

“让你私人恩怨不要带到工作上来。”顾栩道貌岸然。

尤迦云一脸晦气:“谁跟你有私人恩怨,我跟你是摆明面上的竞争关系。”

顾栩说:“竞争什么?你的人设不是主业有庄园拍戏就玩玩?”

“那是个人本事,不是人设。”尤迦云说。

“是挺有本事,那你要跟我竞争什么?演技?”顾栩反问。

“演技用得着竞争?”尤迦云看一眼顾栩不离手的剧本,自信满满。

那头导演在安排走一遍后面的打戏,这边两人还在一人一句地呛声,以为没人能听见。

其实都能听见,只是大家都琢磨不透他俩关系到底属于什么。

要说关系好才能这么讲话吧,可他们之间的氛围好像多了几分火药味。

要说关系不好吧,他们还共用一个助理。

小方过来接走顾栩的咖啡,顺带要帮忙拿走尤迦云的。

才递过去,尤迦云就想起来,他那咖啡和顾栩的连杯身上的标签备注都一模一样,会拿混。

着急要喊住小方,尤迦云往前跨出几步,没注意另一侧有群演手拿道具长枪,群演背对着,也没看到人,枪头对准了尤迦云的后脑勺。

身边几个工作人员才喊出一声“小心”,接着就看见顾栩抬手挡开了道具,护着一下尤迦云的脑袋,把人揽了过去。

要说他们不合,又真的有点……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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