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被手机震动声打断。

是好朋友群里发来的视频邀请，尤迦云当没听到，结果在按灭屏幕的时候，又误点了接听键，一张大脸随即弹了出来。

齐安在听到尤迦云要进的组后，立马上网搜主演阵容，现在马上打来嚷嚷：“我明天就买机票，我要去！”

那边也是酒店房间，不确定在谁的房里，齐安身后还有几大家长在打牌。

尤迦云让齐安先好好玩，他暂时还不需要助理。齐安根本不听，非要问出确切地址，不过，话到一半他突然止住，表情从惊愕成一脸八卦。

“谁在你房间？边几上的水杯被人拿走，我看到了……”齐安转身就要去召唤其他人来看。

尤迦云没给更多围观的机会，立即挂断，放下手机，本来要怪顾栩入镜，可抬眼看见顾栩倒了温水过来，算了，不计较。

他决定不计较，可顾栩不罢休，走近递过温水后，仍要追问“好久不见”的相关回复。

顾栩站在面前，有着居高临下的姿态，却没有很强的距离感，语气温和了不少：“我现在已经下戏，跟你所说的话和正在拍的角色无关。”

尤迦云撇开眼，喝了口水，嘀咕一句要去洗澡，起身就要走开。

被顾栩拉住了胳膊，尤迦云自认为态度挺好的了，没着急，只是说了句：“又怎么了？为什么一直要讲好久不见？”

话音一落，尤迦云就咽着喉咙屏住呼吸，看顾栩伸手过来。

那只手从尤迦云的下颌摸到后颈，接着顾栩说：“身子不烫了，可以去洗澡，水温不要用太高。”

尤迦云要张嘴，话被顾栩抢了去。

“是不是要说‘关我屁事’？”顾栩松开了手，退开些许距离，“你这人怎么屎尿屁那么多。”

“我说什么了吗？不都是你在讲，你才屎尿屁多……”尤迦云不服气又突然词穷起来。

词穷的原因很简单，是顾栩有那么一下笑开了脸，虽然很快又端正上来。

顾栩认真地说：“你老是说我演，尤迦云，你面对我的时候也不怎么诚实吧？”

尤迦云扭头往浴室走，只用背影第一句“我没有”。

可能很多时候也无关诚实不诚实，就只是善用专业技巧来掩饰情绪。两人都是如此。

演技又太好，辨别需要时间，有时还需要很强大的自我肯定能力才能不被赶走，还好是两人不相上下，一些频率能对得上。

这晚顾栩没回自己房，之后也常把尤迦云的房间当固定居所，但没有做出超过“接触中关系”的界限。

讲剧本的时间更多。或者顾栩也算个睡眠辅助工具，有他在的时候确实能睡得更好。

尤迦云想不明白，顾栩直接点明这是缺乏安全感，所以身边多个人就能睡得很香。

虽然不想承认自己一个成年人会在这种原因上睡不好，但尤迦云没去争论，睡眠质量确实直线上升，多少年来没有体验过倒头就睡，现在都可以了。

算了，不计较。

进组后最开始的几天，尤迦云大多是在补拍前一个演员拍过的镜头，单人戏份更多，和其他演员接触很少，而且每天拍摄时间不多，基本都能早早下班。

这天下了班，尤迦云没有让剧组司机接送，借了车子一个人离开。

独自开车出行这事儿尤迦云对自己太有信心，以为平常山路都在走，不会有什么问题，而忽略了本市地形是出了名3D魔幻。看错地图，迷了路，最后能顺利找到顾栩所在剧组的拍摄地，全靠运气。

三分运气吧，剩下九十七分是因为粉丝太多。尤迦云把车就近停到一个收费停车场，选择步行，那一路都能听见行人讨论前边拍戏的是顾栩和林栀，他跟着路人过去才找到的。

因为是街边的拍摄，封锁再严密也挡不住热情群众的围观，尤迦云没凑近，站在街对面，能看见顾栩和林栀的对戏。

夜间街头的霓虹幻彩下，男女主人公犹如脱离了灵魂的躯壳，站在斑马线前等红灯，没有任何神采，空洞又麻木。绿灯亮起，人群行色匆匆，唯独他们仿佛将要被黑夜吞噬一般，踏出的步伐是缓慢无力。

尤迦云戴帽子，围巾大半张脸，最近在适应角色的眼镜，这会儿道具眼睛还戴着，就这一副形象他不认为会被认出来，但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好几次觉得顾栩投来视线。

只要在等戏，顾栩都是往尤迦云这里望过来的，本来还想可能是巧合，结果没多久，从拍摄片场跑出来一个人朝尤迦云过来。

跑到尤迦云面前，对方眼神是不好意思冒犯但又很仔细盯着辨认这谁，一边说：“您好，我是顾老师的助理，顾老师让我问您要不要上房车等？”

“不用，我只是刚好在附近逛。”尤迦云开口，半张脸从围巾里露出来，很明显看见对方眼神逐渐震惊起来。

不止震惊，讲话都结巴了。他接着又说：“顾老师让我转告给你，给您，他估计还要拍一个小时左右，如果你等着无聊，前面左转五百米有一家咖啡店，再往前一个路口红色招牌的那家餐馆，是他昨晚跟你提过的，面很好吃……”

尤迦云尬笑两声，要强调一遍自己只是路过，可看这个小助理表情已经从震惊观察转换回正经工作状态，解释还显得心虚，最后只说：“好的，谢谢。”

“您有什么话需要我向顾老师传达吗？”助理问道。

尤迦云摇头说没有，然后客气补充：“你们辛苦。”

他大概也不会知道，助理回去传达，对顾栩说的是：“他让我给你带一句‘辛苦了’。”

尤迦云没有久留，围观的人太多了，再加上顾栩的助理来过一趟之后就不时有人注意过来，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做贼心虚感，索性离开，在附近逛了一圈，最后去到顾栩推荐的餐馆。

店不大，大概是过饭点时间了，人不多，尤迦云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进组就意味着要进入控制饮食阶段，尤迦云很谨慎的点了一份主食。

才吃两口，旁边位置一道身影靠近，眼都没抬，尤迦云就知道坐下的人是顾栩。

“久等了。”顾栩带着官方的客套，坐下后又说，“林栀让我给你带一句，谢谢你送她的咖啡。”

“她也看到我了？”尤迦云拿手机照了照，实在没瞧出自己这副样子很好认。

顾栩说：“她没看到你，晚上本来剧组安排饭局，我告诉她你在这里等我。”

“谁等你了……”尤迦云说着话，转头一看，顾栩围巾底下还有口罩，帽子也戴着，整张脸也就眼睛很瞧见。可哪怕捂成这样，尤迦云也觉得很好认。

顾栩没有吃东西，他现在这个角色对减脂的要求，和当初尤迦云拍被囚禁十四年那个时期严格程度有的一拼。瘦了很多，尤迦云是最能察觉到的。

这会儿卸妆了，那一身颓靡和憔悴的样子都放在片场，顾栩看上去精神状态良好，还能有心思针对尤迦云的话提意见。

“你几分钟之前给我发信息，说这家店的不辣也很辣，其实就是要说，你在这里等我。”顾栩坐在街边小餐馆的角落位置，仍然挺立端正，就跟坐在颁奖典礼舞台下差不多，一点不谦虚，好像非常坚信自己会得奖。

顾栩又说：“等就是等，你不用每次讲话都充满攻击性，尤迦云，勇敢对我表达善意，不会让你内心的防御墙倒塌。”

尤迦云淡然吃了几口面，再看看顾栩，问他：“你是不是入戏太深，神经质了？”

“你每天翻我的剧本，不知道我的角色是什么样的？”顾栩回。

尤迦云说：“你最近好像很喜欢当我的语言老师？”

比如，顾栩第二晚自带枕头要留在尤迦云的房间，尤迦云拒绝。

顾栩一派悠闲，只一句：“你的行为完全出卖了你，昨晚十分钟不到就睡着，现在嘴硬也没用，由着你的内心，有话直说。”

比如，尤迦云留下顾栩，但说顾栩只是一个睡眠辅助工具而已。

顾栩又指点他：“聪明人不会直接说出对自己有利的工具只是工具，装也装出这个工具很重要。”

再比如，一人一个角落戴着耳机背台词，尤迦云看顾栩脸色慢慢黯淡下去，而且保持一个姿势许久没动弹，他过去看情况，小心出声：“有事你要说，我好叫救护车。”

顾栩脸色还没恢复正常，抬起脑袋只有一个稍显无力的眸光，然后他说：“你真很笨，如果你想关心一个人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简单拥抱都能比讲一句要叫救护车好。”

吃完那碗面，尤迦云差不多把最近被指点过的语言艺术回想了一遍，终于想起来这种诡异的熟悉感是什么了。

“你现在跟以前天天说我字写不好、喝酒不好、穿衣邋遢不好、不洗手不好……”讲到一半，尤迦云跳过自己被数落过的毛病，换说，“顾老师，叫你几声老师，你还真是有当老师的瘾了。”

尤迦云说的时候只有终于找到反击目标而高兴，倒是没有厌烦，他一向以打赢顾栩为乐的。

这次似乎赢得很彻底。尤迦云发现身边的人没跟上来，回头看去，顾栩顿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