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前尘

刀尖抵着对方的脖子,清商长老道:“乔阿娇,我不杀你。”

闻言,倒在地上的女人还是一动不动,墨色的发丝覆着半张苍白瘦削的脸,指尖却在尘土里悄悄蜷缩。

清商猜对了,她并不是狐妖芜娘,而是真正的乔家小姐、莫府夫人,乔阿娇。

她的未来早就葬送在深宅大院,她早就没了生的希望,所以,她和芜娘早就说好了,完成报复后,用障眼法骗过所有人,她替芜娘去死,她借此解脱。

只是苦了芜娘,又失去两条尾巴,不知怎么才能重拾修为。

清商瞧她这样,面露不耐:“既然已经真相大白,你是替那狐妖顶罪的,我待会儿为你疗伤,把你的身子夺回来。”

话毕,她不再多言,胡乱往乔阿娇嘴里塞了几颗丹药,便提刀而去。

乔阿娇的手指动了动,她缓缓伸出手,攥住了清商飘摇的衣摆,泪水滚落:“不要,不要伤她,都是因为我……”

清商长老瞥她一眼,只轻轻一跨步,便将衣摆扯了出来。

乔阿娇咬紧牙关,颤抖着从地上把自己的上半身撑起来,猛地一个前扑,抱住了清商一条腿,气急败坏道:“我都说了是我的问题!是我干的,不关芜娘的事!你自顾自个什么劲啊!”

听了这话,清商停住脚,竟是露出些许笑意来。

肖霁霜道:“乔姑娘,她吓唬你呢。”

乔阿娇抿抿唇,干脆破罐子破摔,不撒手了。可她脸上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眼泪却没有断过。

清商道:“你和那狐妖的性命,我都不要,对宗门回复只说当场伏诛。”

肖霁霜说:“乔姑娘,来者犹可追。那些字迹不同的批注,是芜娘在教你经商之道吧,好能在乔知行找上来时对峙一二?你志不在此,却经纶满腹,你若真对未来毫无希望,房中就不会有那些散落在商科中的诗词典籍了。”

乔阿娇沉默,从灰蒙蒙的神色中硬挤出一抹笑来:“我确实,不甘心。”

清商略一点头:“科举没有年龄限制,你就当遇人不淑,耽搁了些年岁。”

肖霁霜问:“日后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乔阿娇撒开了抱住清商腿的手,道:“乔知行死了,乔家便只有我一个女儿,按原本的计划,我寻死,芜娘便用我的身份继承家产,至于莫府的产业,将一半还于莫玲。”

肖霁霜想了想,说:“乔姑娘若是打算重走仕途,依我的建议是等上几年,届时才是朝廷急需人才的时候。”

清商不知他如何做此断言,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乔阿娇满脸倦色:“实不相瞒,虽然仙家看我如今还能侃侃而谈,但也还被过去所扰,心神折损,不休养调理一番怕是连乡试都难拿一个好名次。”

肖霁霜闻言只是笑笑。

事情解决,领了莫府谢礼,肖霁霜和清商长老在莫府门口分道扬镳,临别前,清商长老道:“我原还担心他被人骗,如今看来,不说良师益友,仅做友人来说,倒是比我宗内弟子合适。”

肖霁霜垂眸笑了笑:“清商长老,你如何看待清与浊?”

清商长老却不欲与他多言,撂下一句“元辰宗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便走远了。

肖霁霜身边只余玉满川,上官姤躲在诘镜里,闷闷不乐。

那个踢倒陶缸的雏妓,就是她。

上官姤对自己的身份有过很多设想,却不曾料到她出身风尘。

然而更叫肖霁霜在意的是,芜娘说,她看到了纵火者,是个法力高强的女修,使一把喷火的掐丝团扇,所用的法术与狐妖一族有细微的相似气息。

不用多想,他便猜到此人就是绮萦。

根本不是什么“浓郁的死气与妖气”惊扰了和惠仙首,而是枕边人的仙气沾染神像,引起了林风至的注意。

只是绮萦向来眼高于顶,出于一些不可说的原因,她大概完全不在意死在她手下的都是谁长了什么样一张脸,因而也一直未认出上官姤与她有血海深仇。

走走停停一个月,到了南都时,恰逢这里最大的拍卖会,虽已进入尾声,却也还是热闹非凡。

肖霁霜走得有些渴了,于是在一处支了草棚的茶摊坐下,要了碗花茶。

“这明明是北方,怎的叫南都?”

被问的茶摊老板打扇的手顿了一下,只见这位客人生得极好,墨玉般的眸子里碎满了茶水漾进去的光,她向来热情,此时更是热络几分:“公子问了个好问题,初来乍到的人多半会问上一问。这南都的南,可不是指它本身。”

肖霁霜一碗茶喝得极慢,便顺着她的意显出几分好奇:“哦?此话怎讲?”

“这南都啊,是因为它在复照城南边才得的名。”老板说一句,又等他问。

肖霁霜从善如流:“复照城?似乎有些耳熟。”

当然耳熟,史书开篇花了不少笔墨来讲百里冰封人间炼狱,也讲……复照仙尊。

肖霁霜想到更影在心桥所见所闻,又抿了一口茶。

上官姤虽还郁闷着,但一个月下来也多少想通了些——若是康宁介意,又为何把她带在身边,还对她那么好?眼下也没处问去,再怎么纠结也是庸人自扰,不如等康宁回来,她当面问了就是。

她不喜欢喝茶,要了碗甜饮子,强打精神边喝边抱怨:“你不听我讲故事,却去听别人讲?”

茶摊老板听她嘟囔,不由笑了一会儿,又摇头叹惋,不知在可惜什么:“那是复照仙尊化身之地呀!你居然只耳熟?——复照城最北边的村子叫知恩村,村子尽头便是复照仙尊留下的石中剑,百来年都没谁拔得出。那村里人也怪,死守着这石中剑,有修士去拔剑他们并不拦,但若是要硬来……哪管你什么身份,叫知恩村的人晓得了,扛着锄头菜刀也要去拼命——明明他们都是寻常人,却敢跟修士动真格,久而久之便没人敢动歪心思了,除非屠村,但那哪成啊,和魔修也没差了。”

这位年轻公子垂眸,将光都敛了进去,啜了口茶又说:“确实。那这复照仙尊是……和魔头同归于尽了?”

老板一指东南边,“诺,那边有一处谁也不作管的地界,叫泣野。上仙就是在那儿和魔头决战的,仙门都管魔头叫哀鸿或野哭,我老听着怪,咱这些平头百姓就只管叫魔头,反正也只有这么一个魔头。上仙斩杀他时,他绽开一片血色魔气,不知是后招还是垂死挣扎。总之,那片无名广原就成了血色焦土,寸草不生,周围后来长了片竹林,无论枝干还是花叶,都似盖了血色薄纱,寻常竹子开花也就到尽头了,但那血竹,花愈开愈频,枝叶越长越密,透不进光来,风吹过就好似有人在哭,于是仙门百家就把那取名叫泣野。”

上官姤便代入了作恶多端的孟娆,忍不住道:“死的好!”

肖霁霜听完这故事,心道这个传说竟是两百年没有变化,笑了笑,又说回秘境:“那这秘境是怎么回事?”

玉满川喜欢听故事,肖霁霜这一打断,就把它急得抓耳挠腮,但很可惜,它的意见不得老板重视。

“哎呦,瞧瞧我这……老一辈的人都是这么絮絮叨叨把故事传下来的,总之,都说别靠近那。”茶摊老板聊老黄历很少过脑子,以为自己讲岔了,补了一句提醒,叹了口气,“复照仙尊……石中剑拔不出,但上仙在那儿留了好东西呢,算算日子,秘境也该开了。上仙化身的玉山,也是寸草不生,但仙门百家都说那灵气充裕,该长满灵植、生满灵兽的,原来都是在秘境里。

“有人供么?”

“供什么?”老板被他这么一问,没有反应过来。

肖霁霜道:“复照仙尊,现在还有人供么?”

复照的宫观太少了,多是“复照授命,承天之德”的皇家修的,不由让人怀疑百姓家里还会不会供像。

“有呢,您瞧我铺子里,也供一尊木像呢,都是照灵玉上的像雕的,供印也是,”老板嘟嘟嚷嚷,“其实很多人都见过上仙的,只是没人能描摹出哪怕万分之一的风采,上仙自己留一个倒也好。就是那知恩村,非供两尊长得不一样的复照像,怪哉——哪怕后来有修者飞升,分了复照仙尊的香火去,但也不该如此不敬,偏生那知恩村的人不管不顾。”

譬如和惠和天禀,不说修士,也是饱受文人武士的喜爱的,为的是求天赋求夺魁。因着复照是斩灾之神,自然也就保平安了,这种活却任是哪个神仙都能做的,才会被其他仙人分了香火去。

肖霁霜盯着这据说是摹复照仙尊亲自所绘石刻像而制成的神像,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心说刻的不像。

肖霁霜笑了一笑:“也好。倒不如说复照仙尊才是特殊了,他的神像有个确切的模子,其他仙人的像那才叫五花八门异彩纷呈。反正给自己留像的仙人,总是不多的,天底下神像雕得如本人不符的,是多了去的——复照仙尊也没见怪罪呢。”

茶摊老板先是被他的笑晃了眼,不由也跟着笑笑,又摇着头说:“如何怪罪呢?上仙都殒了……反倒是那魔头,据说在泣野之战百年之后,又出现了……”

“竟是这般……”拍卖会入场的钟声响了,肖霁霜打断她,在桌面上留下一点碎银,“姐姐讲的真好,可惜我还有要事在身无法久留——这是茶钱,告辞。”

玉满川恋恋不舍地叫了一声,但也跟着走了。

“哎……公子慢走。”

老板招呼一声,继续慢悠悠地摇着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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