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家的贺礼分为几部分统一由周管家收入库房,待老祖寿宴结束后再捋着账本细分。
大夫人有一套翡翠头面是圣上御赐,也被收在库房中,平日也戴不着,只入宫探望贵妃的时候戴着,寿宴这样隆重,理应拿出来撑面子。
叫别人去取都不放心,带着宝玉亲自走一趟库房。
周管家相貌普通戴着一副叆叇,穿着灰色长褂,低头在大夫人账本上细细查找,随后根据入库记录从小库房最后面的架子上第四格取来木匣子。
“大夫人,这是您要的头面,仔细查看,对的话就在账本上记录。”声音不疾不徐稳稳当当,像是私塾里教书的先生。
宝玉捧着匣子,大夫人满怀欣喜的打开,仔细检查后笑意变淡:“……这个耳坠……似乎是少了一个,宝玉,你快看看!”
把匣子稳妥的放在桌上,宝玉又检查一遍,翡翠水滴形状的耳坠确实只剩下一个,面色大惊:“夫人,确实少了一个。”
周管家也拿着账本对着匣子里的首饰一一对照,每一样都对上了,说明当初还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少了这个耳坠。
“大夫人,账本上只记录了一只耳坠。”怕她不信,把账本递过去给她看。
“这不可能……还回来的时候是完整的一套……”
周管家倒是不怕大夫人把责任退到他身上,这就是他当管家的职责,负责看顾好主家的一切财物,账本上每次取出归还都有记录,想推到他身上也不可能。
“大夫人,不如您在回去好好找找?没准上一回落在梳妆匣子或者哪里了。”
大夫人知道府上的规矩,只得先把这些带回去:“刚才就是一时心急,没有别的意思,周管家莫要多心,我这就回去叫宝玉宝珠找一找……”
转身走出去,看见门口的二夫人招呼都没打一个,夹棉的裙摆也被她踢出波纹。
“这是怎么了?”二夫人一副八卦的样子,手上捧着暖手炉,踏进库房叫一同来的婢女守在门口,绕过一排排柜子走到角落。
周建成把大夫人的账本放回去,动作慢条斯理,又喝了一口冷掉的茶,才走过去:“二夫人来此是要取什么?”
“我有什么可取的,既没有大夫人装点门面的珠翠首饰,也没有老祖那么多家当……”二夫人斜倚在柜子上,一双手保养得当,和面容一样雍容华贵,丝毫看不出已年逾半百,娇娇柔柔的手落在灰色褂子上,一双美目微微上钩,眼里泛着春水般的涟漪。
周建成凝视着她,视线微沉:“夫人何须那些,您有的,她们可没有……”
“大夫人来取一套头面,发现里面少了一个耳坠。”
“那她还不得气疯掉?那套头面是兰如琳求着圣上赏赐的,也就这么一样能拿得出手。”
手指顺着灰色长褂的斜襟探进去,媚眼如丝,贴近周建成的耳廓吹了口气:“我什么都不取,周总管要撵我走吗?”
周建成极淡的笑了一声,笑意不达眼底,似是从喉间发出的,捏住探进衣襟的手腕拽出来,稍微用上些力度,女子就秀眉紧皱喊疼。
“听闻后院来了许多名门闺秀和达官显贵的夫人,二夫人离席太久恐怕不妥。”耳鬓厮磨间暧昧的气息熏红了二夫人圆润的面颊。
整理一下并不存在的褶皱走出库房,带着小婢女回到后院,被几位交情好的贵夫人调侃:“这么一会儿没见,是回去补妆了?”
二夫人坐在主位上,婢女们添上热茶和糕点:“是外面寒风吹红的。”
“大夫人为何还未来?”
“估计是在细心装扮吧,她比较注重这方面……不像我,朴素惯了,二爷也时常教我要节俭,即使兰家家大业大,也要守规矩。”二夫人捧着茶盏暖手。
几位贵夫人原本也是小商小户出身,听了这话再加上知晓二夫人出身,更能产生共鸣,当即拍着她的手:“咱们都是一样的……”
大夫人把院子翻了一遍也没找到那只耳坠,就连老祖都派人帮忙,哀愁道:“这可如何是好,明日如琳回府为母亲贺寿,要是看见她为我讨得的赏赐缺失了……”
老祖也跟着着急:“要不然……我那有一对儿翡翠耳坠,你先拿去戴着……颜色瞧着也差不多。”说完叫人去取过来。
大夫人就直接在老祖屋内装扮起来,一套头面全部戴齐,才款款迈着步去待客。
那对儿翡翠耳坠当初花了重金才购得,老祖心疼不已,把怨气都转移到看管库房的周建成身上:“罚周管家一个月的月钱!”
后院里热热闹闹喝茶的吃点心的还有聊家常的,二夫人左右逢迎笑得合不拢嘴。
“在说什么,这么高兴?”大夫人头上大片翠绿和金色交辉点缀,绿的是翡翠,金的是金子做成的花团锦簇。
谈笑的夫人们见了,无不惊叹一句:好美的头面。
就算普通人戴上,也瞬间提高几个档次,成为宴会中的主角,更何况大夫人还有锦衣华服。
二夫人自觉让出主座,坐到一旁的位置上:“也没聊什么,就是一些家长里短。”心里面恨不得咬碎了牙,每回只要她在场,自己就沦为陪衬,原以为丢了一只耳坠,成套的头面凑不出不会再过来。
“原来大夫人是去装扮了,才过来这么迟,这套翡翠头面就是宫里赏赐的吧,有幸能看见果然做工不凡。”
大夫人叹了一声:“都怪我粗心大意,这套头面原本更好看,可惜耳坠丢了一只,如今这一对儿是老祖的……”
抿了一口茶,随后面露不愉:“这茶是谁端上来的,怎么不把赏赐的拿来给贵客们喝,都当是乡野村妇尝不出个好赖吗!”
婢女们赶忙上前把茶壶连带着茶盏全部收走,再换上来的是另一套镶嵌玉石的茶具。
二夫人面色发青还不能说什么,刚才与她相谈甚欢的几位夫人也装作看不见她的尴尬,只顾着奉承大夫人的翡翠头面。
吃了闷亏自然心气不顺,回到院中对着常欢常乐撒气:“没用的东西,就应该找个破落户随意把你们发卖了才是!千防万防没想到在品茶上出了岔子,你们当时是没带脑子吗?这么重要的场合不把最好的茶拿出来!”
常欢和常乐无缘无故被骂不敢抬头,院里哪有什么好茶,拿去招待的已经是最好的,大夫人那边的东西多半是宫里赏赐的,她们上哪去找。
在门口站到半夜,二夫人才叫准许她们回去休息,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手脚全都冻木了,回到屋里半晌缓不过来。
常乐委屈的眨巴着眼睛:“好冷。”
常欢和她都是自幼被卖进兰府的,一开始做的都是杂活,洗衣做饭刷地倒泔水,长大后才被分到二夫人院中伺候,顺带着伺候腿疾的二公子。
“有寒冬腊月的井水冷吗?”
“……没有。”常乐把手伸进被窝里:“咱们回来连个缓和的地方都没有,小玉姐在后厨虽然干的活又脏又累,但好歹有好吃的,还有暖和的地方,也不用看人脸色……”
常欢面上一凛:“这话轮得到你说!”提醒她注意言辞。
常乐钻进冰冷的被窝里缩着脑袋:“我知道……就是有点羡慕她。”
“她做的来的事情,咱们不一定也做的来。”常欢也躺下去。
“也是……那日见到她坐在脏乱的后厨里烤毛芋,一头一脸的灰……”常乐感慨道:“小玉姐却毫不在意。”
“她和咱们不一样,咱们是要在兰府一辈子的。”常欢劝道:“快睡吧,明早还要伺候二夫人和公子梳洗。”
冬季的夜晚漆黑寒冷,窗外是寂静而清凉的白雪,映着天上明月皎洁无暇。
第二日天未亮,兰府上下中人便都忙碌起来,大开前厅后厅十八扇大门,用搪瓷托盘装着十几种糕点和干果,还有鸭爪冷食荤素等。
兰如琳回府为老祖贺寿,圣上派人带了口谕还拨几十人保驾护航,气派十足。
一队卫兵守在兰府外,光看架势就明白,是宫里的贵妃回来了。
兰如琳直奔老祖院里,宫女奴仆们在身后跟着,直到进了屋见到正在装扮的老祖,才气喘吁吁的站定,明眸含笑的喊了句:“恭贺老祖大寿,是曾孙回来晚了。”
顾不得还未戴上的金簪,扭头伸出手:“快过来叫老祖瞧瞧。”
隔着三辈的祖孙俩自从兰如琳入宫后已有三年未见,相见两眼皆由泪花。
“老祖今日可不能哭,都怪我惹您伤感了。”兰如琳半跪在地上擦干老祖眼角的泪,感受到那沟壑般的褶皱先忍不住呜呜呜哭起来。
“还说我呢,怎么反倒先掉上眼泪了。”
好不容易把人劝好才继续梳妆。
当宾客都落座,老祖才在兰如琳的搀扶下慢慢走来,穿着簇新的枣红色姿缎宽边对襟长袄,头戴明黄足金头面,拇指上一个鸽子蛋大小的祖母绿戒指,金簪迎着日头熠熠生光。
闺秀贵夫人们全都起身恭贺,夸赞声此起彼伏。
老祖脸上笑出了一朵花,抿唇而笑:“多谢贵客们光临舍下,略备薄酒小菜,如有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前厅和后院正厅隔着一道内仪门,照顾往来婢女和传菜伙计们,门敞开着方便出入。
二公子的院子挨着前厅,此时都在招待宾客,正在后厨摘菜的应玉堂找不到机会离开,常乐火急火燎的跑过来:“小玉姐……帮帮忙……”
和扈大娘打声招呼就把她拽去了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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