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暗淡,残阳孤落,半边天空沉寂在清冷的风雪中,夹着一丝银白。
“孟寻洲可曾与人积怨?”卫湃揭开茶盖撇去茶叶碎,浅浅喝了一口,干燥一整日的喉咙舒爽清润。
坐在椅子上的严礼安垂着头看上去很颓败,摇摇头:“没有,他平日很少与人交谈,只与我还算交好,但许多事情也不同我说,时常一个人待着,心思很重。”
“那他是何时来到的云锦书院?”
“大概有五载了,来时也是沉默寡言的样子,但他精通乐理,因此就留在书院教书。”赵为公已经缓过来,一同探讨。
握着瓷白的茶杯暖手,奈何这温度迟迟暖不到心里:“卫大人……这已经是第三人了……”你什么时候能抓出真凶?
不敢质疑,但未说完的话众人都懂。
禇思带人又去了一趟崖下的山洞,没找到任何可疑的线索,料想也是,凶手就藏在书院内,肯定也清楚他和应姑娘已经发现山洞的事,不会再去。
卫湃垂眸沉思,食指轻点桌面,俞容是被重物击打致死,并且案发在后山,之后圣上派隆兴得前来帮助查案,被斩首,根据鞋底的泥和脚印看,也是发生在后山。
是了。
卫湃起身走向寝屋方向,经过长廊推开孟寻洲的寝屋门,地上虽然凌乱但干净,没有泥脚印。
他又快步走向仵作验尸的房间,仔细查验孟寻洲的无头尸,手心有茧指腹却没有茧。
后面跟着的禇思和赵为公等人赶过来,不解道:“卫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
“禇思,你去书院各处问问,看有没有什么人无故消失。”禇思神情凝重,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等待的时间是最难熬的,赵为公双手握在一起,心里的疑问堆积成山,不敢在这个时候打扰,只能憋在肚子里。
应玉堂视线扫了一圈,没看到女扮男装进书院的姑娘,皱眉:“俞妍去哪里了?”
赵为公抬起头,诧异的看一圈,在场的确实没有她:“可能是在寝屋休息没过来吧……”
卫湃心下一沉:“应姑娘,劳烦你去看看。”话语是平静的,但似乎有种暗流在看不见的地方涌动着。
应玉堂起身便往外走,脚步很快,一把推开寝屋的门,看见干净整洁的房间和冰凉的床榻被褥,桌上落了少许灰尘。
俞妍失踪,整个书院的人全部出动去寻,在书院内山上山下都没找到俞妍。
禇思带出去盘查的人也都回来了,得知守门人中有一人也两日未见,是一个新来的,甚至还有人不知道他叫什么。
带着两人到孟寻洲无头尸旁,二人惊骇了一瞬,在卫湃和禇思等人的注视下不得不仔细辨认。
“这……看不大出来……”一人没敢细看,转头干呕了几声。
“是啊,无头尸,这要怎么辨认。”另一人也面露苦涩,脸上的皮皱在一起。
“仔细看看,身形还有体貌特征是否有相似之处?”卫湃冷声提醒。
二人不敢糊弄,深吸一口气重新辨认:“好像是有一点相似……身形差不多……”
禇思凝眉冷斥:“好好看看!事关命案!”
“大人,我们和他也不熟,就是值夜的时候见过几面,仅靠着身躯辨认,他亲娘来了也认不出吧……”二人被呵斥后反而不满,嘀嘀咕咕道。
连应玉堂也觉得这话说的在理,忍不住露出一声笑。
“卫大人是觉得这无头尸不是孟寻洲,而是新来的守门人?”
这也太荒谬了。
在场的人无不如此想,赵为公眼色不善:“卫大人,您这个猜测没有缘由啊,这人为何要装扮成孟寻洲?”
“因为他要给自己一个全新的身份。”卫湃语气平稳有力,却又一针见血。
赵为公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俞容的死我确实还没查清楚,但隆兴得的死是有缘由的,这件事要从数十年前的一桩秘辛讲起。”卫湃缓缓道来。
“在距离南阳不远处的山里有一片茂密的森林,与世隔绝自耕自足,从不踏出大山也从不接触外人,却在一日被一人打破了这个平衡,那人去山上打猎,误掉入陷阱中受重伤,奄奄一息之时,被人所救带回了避世而居的小村子。”
“原本应该是一桩知恩图报的故事,却在那人被救后发生转折。”
应玉堂听出了些什么,人性本就是两面的:“后来呢?”
“与世隔绝的小村庄珍藏了许多野生的天材地宝,治好了误闯男子的重伤,并且派人护送他出山,让他保证不会把这个隐蔽的小村子说出去,并且再也不要来。”
“实际上,他没遵守承诺是吗?”一名学子忧心忡忡问道。
“是。”卫湃接着讲:“他带着人去了,还为了抢夺那些天材地宝珍贵药材屠杀了整个村子。”
这个故事的结局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皆不可思议道:“怎么会这样……他就算不报答也不应该如此……此乃禽兽所为!”
义愤填膺的讨论声响起,卫湃看向一个方向:“孟夫子,书中写当时仅有一人逃出来,是你吗?”
学子们的声音戛然而止,顺着卫湃视线的方向看过去,自动让出一条路,这个陌生的面孔他们始终没注意到,这是谁?
穿着青色长衫的学子服侍,头上戴着儒巾,脸色苍白无血色,有一丝违和。
应玉堂也盯着看了一会儿:“易容?”会这门手艺的人也有,能做出这么逼真的可不多。
眼中不知不觉带声一丝赞赏。
此人向前走了几步,开口时声音沙哑,是许久不曾说话的缘故,还带着笨拙:“没错,你是如何知道的?”
“书院藏书阁中的书都带着灰尘,只有这一本被翻动过无数次,并且听他们说你很喜欢独处,没事的时候会去藏书阁看书,一个普通的夫子,尽管再喜欢看书也不会整日待在藏书阁,除非你是借着看书要隐瞒什么。”
卫湃接着说:“后山崖下的山洞是你凿开的吧,应该耗费不少功夫。”
这是他一直搞不懂的一点:“为什么要这么做?”
孟寻洲每次说话的时候嘴角褶皱的地方都不平整,干脆抬手揭下整张面具,露出他原本高挺的鼻梁和鹰眼:“那个山洞也是为了这些人准备的。”
“你想杀人藏尸的地方,那为何没有这么做?”
“因为有人发现了这个秘密。”
“是俞容?”卫湃猜测,这也就能合理说明他的死因与隆兴得不同的原因。
“卫大人真的很聪明,你猜的没错,俞容只是凑巧撞到我从崖下爬上来,他情绪极其不稳定,声称要将这件事说出去,这是我筹谋多年的事情,不能功亏一篑,当时手边的大锤也是我在山洞里带上来的,在后山杀掉他以后,想把尸体带下去藏在山洞里,没想到……”
“没想到悬浮的石块不足以支撑两个人的重量,你察觉到这一点疏漏,只能把俞容的尸身放回他的寝屋。”卫湃和应玉堂曾经到过山洞,因此知道想带一个人下去是不可能的。
提起这件事,孟寻洲面上露出一丝懊恼,似乎对自己周密的计划出现如此大的纰漏的一种不满。
“你说的没错。”
“按照那本书上的内容,隆兴得就是当年误闯山林被救的男子,后来带人回去屠村的人。”这也仅仅是卫湃的猜测,如果孟寻洲不回答,他也没有证据可以推测。
故事在孟寻洲的口中讲出来更骇人听闻,隆兴得果然就是当年被救后返回去屠村的人,他看中的也确实是村子里的天材地宝,带了三个人回去的,村子里大部分是老弱幼小,没有反抗能力。
年幼的孟寻洲被藏在地窖中,是一个孟寻洲不知道的地方,因此才躲过一劫。
“我来云锦书院一开始只是巧合,前几年偶然见过隆兴得一面,才知道他已经当上大将军,他何德何能!”孟寻洲双目泛红,回忆起那场屠杀和冲天的血腥气仍然痛苦不堪。
“无奈他从不单独行动,我想去军营杀他是不可能的事,只能等待时机,这一等就是五载,利用这些日子偷偷挖了一个藏尸的山洞,没想到被俞容看到,计划遭到破坏,但也引得隆兴得前来,不得已就只能再筹谋如何杀他。”孟寻洲眼珠是浅色的,里面藏着疏离和疯狂。
“隆兴得武功很高为人警惕,你是如何杀他的?”
“他虽然武功高但对书院夫子的防备很少,从骨子里就认为书生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杀他需要一击毙命,让他没有反应的时间。”
孟寻洲说这些的时候情绪很平静,学子们不禁寒毛卓竖。
“先打晕他,再用刀割下他的头颅,当然,这一切都是在后山菜地里完成的,血会顺着泥土浸进去,掩埋也方便些。”
“伪装成被斩首,就是想要脱身吗?”严礼安抿了抿干涩的唇瓣,忍耐住想要脱口而出的质问,设身处地而想,他没准还做不到这样蛰伏数年只为复仇,那是一个村的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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