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时隔多年,再过一场无忧无虑的孩童新年,于顾玉莹而言,必是要尽了兴玩耍的。于是从初一到初七,她是变着花样地闹腾,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顾家人多,她又是女孩儿,也不用跟着两个伯父去拜年,因此上蹿下跳地,把偌大的顾府里里外外转了好几圈。

顾老太太拄着拐站在台阶上,看她跟个猴似的闹,笑容又气又宠:“你看看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姐,跟你是一个样的?”

顾玉莹手端着一瓢热水浇雪画,头也不抬地笑道:“任她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莹儿为何非得与她们一样?”

顾老太太笑嗔道:“得亏你是个女孩儿,若是个男孩儿,祖母看来是要束不住你的!”

顾玉莹转回身正经道:“祖母要束得住的,现成的就能找五妹去。莹儿是为了不让祖母腻烦,故意做出点新鲜劲,就想让祖母乐呢!”

老太太笑道:“你还能把你的猴事儿给夸上天了!”又转身牵了顾玉瑶道,“走,瑶瑶。咱们祖孙俩回屋去!”

顾玉莹便又低头浇她的画儿,只是那水温扩散开来,眼见得画面就变得坑坑洼洼了。顾玉莹便蹲下身,把雪球堆了起来,又找了根棍子,想戳出个玲珑的模样。

耳边听得杨妈妈带人进了院里,看她跪在檐下一声低唤:“四小姐!”

顾玉莹便抬起头来,看脸朦胧记得是顾家旁支的亲戚,便远远喊了声:“伯父伯母好!哥哥好!”又道,“祖母在屋里等着呢,快进去吧!”

说完便又玩自个的了。杨妈妈只好放着她不管,那几人与杨妈妈笑言这孩子还是这么可爱有趣儿,便陆陆续续进了屋子。过不久又有几人出去了,再接着又有谁进来了。顾玉莹一门心思想戳个内部连通的暗道出来,连头也懒得抬了。拾英蹲在旁边给她指指点点,主仆都认真得可以。

却这般正玩着,身边来了一个橙色的人影,顾玉莹余光察觉到是个小人儿,眼不挪位地道了声“妹妹好”,又凑上去看那孔洞里面的构造。

谁知这人竟然在她旁边蹲了下来,清亮明朗地喊了她一声“莹姐姐”。

陈淑怡!

顾玉莹手里的木棍一抖,构造了半天的雪球便轰然倒塌了。她下意识转头,又跪着往后蹭出些距离来,便见近处蹲着裹了橙色缠枝纹斗篷的陈淑怡,红色金蝴蝶袄裙着身,扬眉柳眼,唇瓣樱粉。眼睛眨动的时候比寻常人缓慢些,更是显得意味深长。

她可没忘了这个贼心女是怎么装的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害得她声誉扫地!

顾玉莹嗖地站起身,连连后退了两步,靠在“啊”了一声的拾英身上。

陈淑怡有些不解地站了起来,敛着下巴看上去很无辜,顾玉莹这才发现她竟比自己高了小半头。

“莹姐姐……”

顾玉莹眼神越过她,看见院中站着陈家一家子,都是远看着她们俩,笑得温和善良。而陈处宁,却站在人群的最后面,脖子上围着毛绒暖和的领子,瞧也没瞧她一眼。

毕竟是年节不比寻常,陈家本着喊一声姑妈就要喊到底的精神,阖家老小全来看老太太了。等众人扶帘而进,才发现暖阁里已经坐了一家子。

陈敬掌家自然是赵氏主事,陈淑怡的寡母自死了丈夫就没怎么笑过,赵氏又是个直着弯着都要给自家人打算的。若不是见着陈淑怡跟顾玉莹好,顾老太太怜惜她跟顾玉莹一样死了父亲,隔着一条街都要时不时问问陈淑怡的近况,赵氏估计早都要把这寡母孤女克扣穷尽了。

最要紧赵氏这人在心眼上也精明得很,陈敬可能没有屈待寡嫂侄女的想法,赵氏就今天说说大儿子怎么缺钱,明天提提二儿子怎么委屈。这一来二去,陈敬也觉得嫂子院里花钱多,无出的小妾充了丫鬟,逢年过节意思一下即可。只他的大侄子还念书,有朝一日进士及第可是要翻身的,不敢以次充好,赵氏就这点私下里也是极为不满。

这诸事都是顾玉莹嫁过去之后才明白的,但那时她的处境是四面楚歌,陈处宁又是个一日不喝药就咳得说不出话的身子,她只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等意识过来是个贼坑时,已经太晚了。

陈淑怡的母亲姓孙,牵着她站在塌边。赵氏把当家主母的脸面占尽了,把那一盒子的桂圆干递给杨妈妈,与老太太笑道:“姑妈,这是外家人打南边捎来的,益气补血,健脾开胃的,泡了茶水喝着,对您最好不过了!”

老太太正斜靠在榻上,见顾玉莹一脸迟钝,招手把她叫到身边,一边拉着暖手一边笑道:“好好好!亏得你有心!”又指着屏风边坐着的妇人道,“这是我娘家他老太爷五兄弟的孙女儿,跟你一样喊姑妈的,都来了热闹,你也见见。”

赵氏看一眼半月桌边坐着的几人,只见衣着服饰也不过尔尔,面目上带着一股屈居人下的怯懦气儿,心里立时有了谱。看着格外热络地打了几声招呼,就又转回头,全程与老太太说话了。倒搞得真正的侄女儿带着一家子坐在后面,沉默地听陈家人跟自己姑妈东拉西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分外地尴尬。

晚辈们跟着都拜了年礼,到陈处宁和陈淑怡这儿,老太太直起身子问他:“处宁啊,我听说你前些日子又病了啊?现在好些了吗?再不行我那还有些药材,过会儿都给你带回去?”

陈处宁今日穿的,如他上回所言,的确是厚了不少,灰毛斗篷黎线压边,料子不算上乘,但看着就很有压重感。而且多日不见,他的脸色似乎好了不少。

“劳姑祖母挂念了,年前有点风寒,赶在年根儿就好了,不敢拖到年后来。”

老太太欣慰地缓缓点头,拍着顾玉莹的手背就像拍着陈处宁的一样:“那就好那就好。”又道,“你那日没来,莹儿问了你母亲好几遍,知道你病了可担心得很。你一会好好跟这丫头说会话。”

陈处宁半低着头:“那是自然。”

顾玉瑶就站在顾玉莹旁边,出乎意料插嘴道:“处宁哥哥你不知道,四姐过生日你没来,她后来伤心了好几天呢!”

顾玉莹顿时瞪大了眼睛扯她的胳膊:“谁说我伤心了!”

顾玉瑶却连连往后躲开她,只跟抬头看她的陈处宁笑道:“四姐都伤心得要痴傻了呢,哥哥一会儿可得好好哄哄她。”

顾玉莹闻言更是着急了,只道这是有着前世记忆的陈处宁,不知听了要怎么想,挣开老太太的手,撵着要捂上她的嘴。顾玉瑶绕了一圈跑进老太太怀里,细声细气地撒娇:“祖母救我!”

老太太只得护住小孙女,又虚抬手拦住顾玉莹:“你五妹说的又不是假话,你这丫头怎么倒还羞起来了?”

她明明是急不是羞啊!

顾玉莹无奈,瞪了顾玉瑶一眼,自个坐一边去了。陈处宁自始至终看她闹腾,再没多说一句话。

老太太又拉着陈淑怡讲了好些话,无非也是关心她病好了没有,近来在家都做些什么,怎么不来找顾玉莹玩。顾玉莹半抱着胳膊,冷淡看她笑得温和善良,心道祖母要是知道她前世那么害自己,还会不会再如此关心她。

只是陈淑怡那边抬着头跟老太太说完话,竟直接转到了她面前。手里捧着个红缎面盒子,温文一笑道:“莹姐姐,你年前过生日,我病了没来,这是给你的礼物,现在给你补上。”

而顾玉莹抬头,直接对上她那看去天真无邪的双眼,心里的火顿时就烧了起来。

她前世最痛恨的人,见谁都是楚楚可怜弱不胜衣,实则阴险歹毒蛇蝎心肠。骗她喝了下药的茶水,引她去了陈处宁歇息的竹轩。又不知如何叫得所有人都过来,推门便撞见她压在陈处宁身上,衣衫凌乱红痕满布。陆绍的继母当场甩袖而去,回去便否决了婚事。顾玉莹还没反应过来,顾淮仁急匆匆地择了个日子,直接就把她塞进了陈家。

她还记得自个半梦半醒,只游移不定地说了句“是怡妹妹给我端了杯茶水,我才有些头晕……”

陈淑怡立刻就哭了起来,脸上又红又慌张,抹着泪缩在她母亲身后道:“莹姐姐,我是给你端了杯茶水,可是你头晕,也不能说是我的错啊!”

她当时听了她这番辩解,竟还有些犹豫,只跪在地下,拉着顾淮仁的衣角哭道:“大伯父,莹儿断不能做出这等事情,肯定是有人给莹儿下药了,莹儿方才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谁知陈淑怡这时却又哭道:“莹姐姐说这话真是错怪我了,我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来的什么药。倒是姐姐三天两头就女扮男装出去玩儿,会否是姐姐哪里得来的药,自个搞错误食了……”

于是连带着失德失贞,她只能收起眼泪,挺直了脊梁,带着百口莫辩的怨愤,入了陈家大门。而她这位一直要好的妹妹,转头就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嫁给了陆绍。虽是妾室,却隔了不久便将她娘家母兄都接去京城了。顾玉莹只能忍着恨,在忧心陈处宁的身体和盼望他高中的焦急中,一日日过得苟且不堪。

想到此处,顾玉莹半抱的双臂直接抬在了身前,在圈椅上往后靠了靠,嘲讽般冷笑一声:“我不要。”

陈淑怡错愕地张开了嘴,眼里立刻蓄上了泪,极是委屈地道:“莹姐姐……我之前没来看你,你生气了吗……”

顾玉莹看她哭只觉得一阵恶心,猛地抓扶手而起,也没心思理会满屋子人惊诧的眼神,只扬起一边唇角,冷道:“我压根不想见你。”说完就撞肩而出,余光里见孙氏连忙把自己女儿搂在了怀里,只觉母女俩做戏的嘴脸丑恶极了。

连老太太在后面低喊了一声“莹儿”她也没停,拾英愣了一瞬,急忙拿着斗篷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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