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顾老太太的院子在整个顾家大院的最北边,西边一大片是大院,东边一片是二院,东南边还有个独立的花园。顾玉莹走在前面,带着陈处宁过了青砖甬道,绕了几绕,经过几个院门,又过了几个月门,眼前豁然开朗。

雪停了,积雪却分毫未化。花园里的亭台假山都披上一层洁白的罩衣,银装素裹,四寂声轻。空气冷冽却清洁,深入肺腑时,凉气让身体仿佛脱胎换骨。顾玉莹深吸了好几口气,长叹了一声,转头笑言:“处宁哥哥,这儿好吗?”

陈处宁很自然地挪开视线,四周打量了一下:“下了雪,比平时更好看了。”

顾玉莹顺着回廊往前走,偏头好奇道:“处宁哥哥以前也来过这儿?”

陈处宁看着她眼眸微动,语气莫名有些疏离:“妹妹不记得了?还是你带我来的。”

顾玉莹汗颜,她头一回觉得自己的记性真的差。只好想了想,有些惭愧道:“哥哥别生气,莹儿以前还小,记性不好。”

陈处宁却是一笑:“无妨,我知道。”

拾英跟在后面笑道:“四小姐不记得没事,陈少爷都替您记着呢。”

顾玉莹有些郁闷,暗瞟了拾英一眼,心道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却听陈处宁接道:“都是小事情,哪用谈记与不记。”说完却也没了继续的意思,大步前走了几步,就跟顾玉莹微微拉开了距离。

二人接下来都走得有些沉默,顾玉莹也没追上去,陈处宁也没慢下来。不远不近的,看上去似乎没什么,顾玉莹却有些前世陈处宁生气发火的前兆,心头不自在地发堵。

他这人本来就淡得没感情一般,喜怒哀乐都不甚明显。顾玉莹嫁过去以后,也是摸索了好久,才知道他生气时的样子,脸色仍旧惨白,眼神却不再温和。以至于后来她不自觉地会去看他的眼睛,若是看着没什么动静,她就心头安稳,若是带了些寒气凉意,她就得小心点行事了。

然而顾玉莹跟着陈处宁走了一段路,看着那清瘦单薄的背影,行在冷风白雪里,好像一根支撑重梁的柱子,宁肯折了,也不弯曲。她慢慢地就想通了。

前世的事都是过去的事,这一世一切都是重来。她与陈处宁的感情,说是兄妹情也好,说是夫妻恩也罢,走错的那一步,却无疑是轻信陈淑怡,被算计不得不嫁给陈处宁那一遭。若非如此,她与陈处宁的感情一直是很自然的。

其实在前世的她记得,婚前的陈处宁,一直是一个不掺俗事却生活悲惨的世家哥哥,对她也是从小到大都包容忍让。虽然她对两人之间发生的具体事件全无印象,但是记忆中,他脸上的那抹淡笑,温和平缓的说话语气,若真说疼爱,可能都要比过三哥了。

也是因此,当大伯父说她只能嫁与陈处宁时,她并没有特别抗拒。而想来这一世,若是避过了陈淑怡的陷害,她跟陈处宁的关系,定也不会糟到上一世那样去。

而陈处哲有句话说的没错,她对陈处宁,的确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感。

涣散缥缈的目光瞬间拉回,一只暖和的胖乎小手钻进袖里,抓住了陈处宁虚蜷的手。指头扣在中指旁边,刻意地紧了紧,是求和的讨好意味。

陈处宁不自觉地放缓了步子,低头看她。粉莹莹的一个小人儿,站在亮白的冬日雪景前。

顾玉莹笑着道:“莹儿不记得了,哥哥说与莹儿听好吗?”

陈处宁轻轻回牵她:“说什么?”

“哥哥说上回也是莹儿领着来的,那也是下雪的时候来的吗?”

陈处宁总算牵了牵唇:“不是,是夏日来的。”

顾玉莹问:“是初夏还是盛夏啊?”

“是盛夏。”

顾玉莹想了想:“莹儿怕热,夏天都不爱出去的,怎么会跑到园子里来啊?”

陈处宁柔和道:“那天是阴天,你看着不晒了,才拉着我出去了。”

顾玉莹隐约想起了点什么,试探道:“莹儿好像记得,哥哥当时不太想去呢,被莹儿硬拉着才来的。”

陈处宁的眼神终于带了些亮色,微笑道:“倒也没有不想去,只是你当时崴了脚才没几日,姑祖母说得好好养才不会落病根。”

崴脚那次顾玉莹是有印象的!跑着下台阶时一下用错力,疼得立刻坐在了地上。只是那之前之后发生了什么,顾玉莹还是一点记忆也没有。

“那莹儿没听话,拉着哥哥来花园玩儿,是不是落下病根了啊?”

拾英翠英在后面听得笑眯了眼,陈处宁也笑得无奈:“你若是落了病根,还能如现在这般活蹦乱跳?”

哦。也是哦。顾玉莹一愣,反应过来是自己傻了,再看陈处宁勾着唇,看她的眼神是无奈是好笑,忽而就想起前世他拿个穗子挠醒自己。顾玉莹皱眉爬起来,让他走远点,他也是这个眼神:“你都睡得流口水了,一会儿给人看见了,可怎么好?”顾玉莹脸红,忙抬袖子擦嘴,发现没什么口水,他就笑得更开心了。

他好像蛮喜欢逗自己的。

顾玉莹脖子一扭,装生气道:“哥哥就会取笑人,莹儿生气了。”

陈处宁笑道:“我只是与你解释,可没有取笑你。”

顾玉莹又接着问:“那莹儿带哥哥来园子,都玩了些什么啊?”

陈处宁道:“你让人带了葡萄莲子和酸梅汤,摆在水轩里,边吹风边吃。吃完了又跑到树荫下,捉了只大蚂蚁,让它按你指的路回家。玩了一会嫌无聊,差人拿了你的孔明锁,坐在旁边教我玩。”说着却是视线一转去了远处,轻笑一声。

顾玉莹脸一红,好奇猜测道:“哥哥是不是本来就会,为了哄我才忍着听我教你。”

陈处宁挪回目光,笑得轻松:“我倒也没玩过。”又道,“只是你自个教着教着,把自己都搞糊涂了,最后却是怪我,说把你的想法都打乱了。”

顾玉莹听得脸更红了。陈处宁却指了指前面道:“嗯,就是那个水轩。”

两人下了回廊,来到一片铺雪的平地前。一侧是黄叶稀落的玉兰树,另一侧是披白穿洞的假山石,平地那头是檐角飞起的水轩,几面栗色隔扇门都关着。冬日午后的阳光暖暖,一丝风也没有,积雪的地面反着白光,几处还见晶莹耀眼之色。

顾玉莹牵着陈处宁,踩过棉被般厚厚的积雪,一大一小两个鞋印,在雪地上留下足迹。拾英招呼翠英两个,带着人从旁边踩了过去,那一套足迹就留在那里,大与小紧贴而不重叠,颇有些看护的意味。

顾玉莹又推开水轩这边的门,拉着陈处宁走了进去。北边两把棕色靠椅,正中一套榉木圆桌凳。桌上有个托盘,放了一个青瓷茶壶俱三个茶杯。里面跟外面一样冷,顾玉莹转头问看茶杯的陈处宁:“哥哥,我们以前是怎么坐的啊?”

陈处宁指着身前的凳子道:“我坐这儿,你……”顿了顿浅笑,“哪儿都坐。”

于是兄妹二人就顾玉莹怎么调皮捣蛋的往事说了个不亦乐乎,这些事顾玉莹有的记得有的不记得。但是她记得的,陈处宁比她记得更清楚,她不记得的,陈处宁能说到她记起来。顾玉莹看着他言浅淡泊的神态,突然就起了个心慌,暗道前世的陈处宁,该不会也把这些事记得清楚吧。顿时也是说不清滋味,只低声道:“处宁哥哥,你记性真好。莹儿就糊涂得很,发生过什么一转眼就能忘了。”

陈处宁一顿,看她的目光柔和似水,缓缓宽慰道:“无事。你……还小。”

拾英也跟着安慰她:“四小姐,其实你的记性是越来越好的。小的时候,常常是今个吃了什么,明个都能忘了的。”

顾玉莹吓得靠后:“那我不是一直吃一样都不腻了?”

翠英苦笑道:“可不是!刚回来那会儿,天天指着吃豌豆黄儿,连吃了两个月都不腻味。可让老太太心疼了呢!”

陈处宁轻叹一声道:“至少现在有心问了,看来往后记性会好些。”

若不是重活一世,她还真没发现自己记性不好。顾玉莹坐久了,觉得有些冷,鼓了鼓脸站起来,与陈处宁道:“处宁哥哥,坐得太久了,我们去堆雪人玩儿,好吗?”

陈处宁自然是由着她。顾玉莹就又自水轩里跑了出去,来到前面的平地上,找了个避光的位置,把四周的雪都拢起来。又把远一点的运过来,跪在地上又捏又拍。陈处宁要帮她,她不愿意,说他身子不好,还是不要玩雪了。他便站在旁边的阳光底下,温和地看着她。

顾玉莹时不时抬头看他,他便轻浅一笑,很是虚弱的样子。

大概前世从小就精心算计打量琢磨得多了,她心底似乎有些缺失童年的快乐。顾老太太死后更是变本加厉,时时刻刻都要与周围环境作斗争,就算开心也没能从心底乐到哪里去。因而重活一世,顾玉莹深深感到适时让自己抛下一切,享受片刻幸福时光的重要性。

她跪在雪地里,两手团着雪,一把把攒紧实了,再加到地上那一堆逐渐隆起的雪丘上,拾英几个在旁边帮她。顾玉莹指挥得当,雪丘很快有了形。

顾玉莹两颊粉粉,手却冻得通红,一边捏雪一边呵手,玩了一会儿实在是扛不住了,站起来蹦哒着,把自个的手贴在脸上兴奋地喊:“哎呀哎呀,好冰好冰!”

翠英忙从地上起来,从旁边的小丫鬟手里拿过手炉递给她,然而捧了半天越捧越凉,拾英过来看才发现火灭了。

“蠢驴子!!”拾英忙把袖套给顾玉莹套上,一边隔着袖套哈气,一边怒骂道,“拿个手炉也能把火看灭了!姐儿手要是冻着了,看老太太怎么罚你!!”

看火的小丫鬟立刻在雪地上跪了下来,泪眼汪汪给顾玉莹磕头道:“四小姐饶了奴婢吧,奴婢方才看火还是着的,这会儿不知怎么就灭了……奴婢……”

翠英疾言打断她:“以后你不用在老太太院里待着了!!”

小丫鬟的眼泪立刻连串滚落:“四小姐请饶了奴婢吧!!奴婢不是存心的,奴婢打小就在老太太院里了,不知道还能去哪啊……”

“该去哪去哪!!连火都看不了……”

“好了好了。”顾玉莹本来高兴的心情,给这一哭毁了一半。拾英屈着腿,担心问道:“姐儿手暖些了么?”

顾玉莹撇撇嘴:“暖和了。”

拾英神色一松。顾玉莹却又道:“就是有点胀胀的,回去得……”烤烤火。

三个字还没出来,陈处宁就擦过几个小丫鬟走了过来。他似乎有些过于激动,步子很快。过来拉住顾玉莹的手腕,就把她带进了水轩里。

“陈少爷!”拾英二人慢一拍反应过来,忙跟着进了水轩。

顾玉莹有些诧异地,看他把自己拉到靠椅上,糯糯喊了一声:“处宁哥哥……”

陈处宁转回身看她,神色有些压抑不明,动作也急了些,似乎有些前世发火的意思。顾玉莹眨了眨眼,跟他对望了几眼,那表情终于又收住了,慢慢地温和了下去:“不是说手冷吗?哥哥帮你暖暖。”

顾玉莹一瞬怔愣,摇了摇头:“不用了,莹儿……”陈处宁直接把她抱了起来,放在了椅子上,又利索地拉了一个圆凳过来坐下。把她两手的袖套扯下放在一边,双手抓住她两只不算暖和的小手,沿手腕拉进自己的衣袖里。

冬日里,胳膊怎么也会比手的温度高。陈处宁的中衣袖口并不是束紧的,顾玉莹的手就直接贴在了他的胳膊上。而这么个姿势,她就是正面跟他对视了,虽说她还是个小孩,但是也不见得能不避男女大防,直接把手放在他袖子里啊!

丫鬟们皆是看得微微异样。拾英斟酌了下道:“陈少爷,姐儿快回去烤烤火便好了,不必这么暖。”

陈处宁压根没管她,只跟眨眼发蒙的顾玉莹道:“手发胀就是快要冻伤了,不能太随便了。”

顾玉莹看他十分自然,只好压下心绪,闻言应到:“莹儿知道,不过还没冻伤呢,回去烤烤火也行的。”

陈处宁温和解释:“你没被冻过,你不知道。”

怎么没被冻过……顾玉莹正对着他的脸,目光去不得任何别处,别扭极了。立刻就想到了前世供他念书的那些日子,克扣节省,最后连裘衣都卖了,为了省炭火,晚上穿着好几层衣服睡觉。幸好她心灵聪慧,自护得当,不然早冻伤了。现在不过玩了会雪,算得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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