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小筑旁的竹林中。
息灭散之毒刚解没两天。离陌兀自倚在树边吹风,身影几分单薄清瘦。
呷一口烈酒,灼烫肺腑,苦涩入喉。
他以往也饮酒,但从未有哪次喝到今番这般不加节制。已经是第三壶了。
醉意终于开始弥漫。因痛饮烈酒,他浑身都灼热起来,便敞开衣襟,任由初春之风灌入衣衫。
只可惜春风吹不醒酒,吹不去心头的万般愁绪,举杯消愁愁更愁。
“伤没好全就喝酒,身体不想要了?”质问他的是琉樱羽諾。此时,她绝美的脸庞上,一缕微怒的情绪。
“别管我。”离陌早已喝醉,张张口想要说话,谁料喉头一紧,把刚刚灌下肚的酒尽数吐了出来,险些殃及羽諾。
羽諾明智地退开两步,蹙了蹙眉:“也好。都吐干净,这样才能喝药。”
他被她搀扶着回到小筑。离陌一头栽倒在榻上,迷茫地盯着天花板:“……我是个废物。”为什么我还活着。
“你错了。”琉樱羽諾忽然说。
“所谓不败杀手……还不是一败涂地……”
“所以呢?一次失败就把你打垮了吗?从此一蹶不振?”羽諾顿了顿,语气里仍有冷感,“那我救你来干什么?”
“……”离陌显得愈发消沉了,“那你救我来干什么……”
“血衍堂堂主又不是无名小卒,岂是说杀就能杀的?”
“哈,也是……他没有心,根本无法杀死……”
激将法无果。琉樱羽諾走到药炉边,把药端给离陌:“不想这些了。把药喝了。”
离陌接过汤药,闻了闻,将碗推开:“不必。伤好差不多了,我没那么弱。”
羽諾暗笑:“你莫非是怕苦吧?”
紫衣杀手抬起头,一记眼刀:“不可能。”
然而,那个眼神多少有些心虚,缺了平日的气势。她也不揭穿他,只是点点头,看着他饮尽那碗苦得令人发指的汤药。一来一回,气氛倒好了些许。
“你被你的骄傲困住了,”待离陌喝完药,琉樱羽諾语重心长,“恕我直言,褪去‘不败杀手’之名,你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失败?伤好了速回离族,别让我后悔救你。”
离陌听罢笑了一声:“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这次,我败得太耻辱。”
方才缓和的气氛,瞬间被这两句话打回冰点。羽諾未置一词,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忙别的去了。
沉默缓慢而滞重地流淌着,凝固住了整个听雨小筑。最终,是他打破难捱的寂静,艰难开口:“我……配当一位杀手?”
问出这句话,对离陌来说似乎过于艰难。看似是问对方,实则是问自己。这些天,他被刺杀失败的阴影笼罩,像一个醒不来的噩梦。血衍风那些话反复回荡耳边,给他植入想法,再在自我暗示中生根发芽:
为什么呢?为什么做好万全准备,仍然会失策?被暗算、被羞辱、中了剧毒沦落至此……是他能力不足,还是他本就不配?
他想不明白。
“离陌。”素衣女子突然开口。
他抬眸看着她。
“你一直是众人眼中最优秀的杀手。” 她正视着他恢复清明的紫色双瞳,斩钉截铁。
一句话,一句就够了。防线被击溃只在一瞬间。旁人谁想得到,那个冷血冷情的不败杀手,能哭成那个模样,哭到泪水纵横、牙关紧咬——当着另一个人的面。
也好,他需要宣泄。羽諾想。给他一点时间吧。
她没有安慰,也没有打断,静静地等他哭完。离陌到底是杀手,情绪收得很快,平复后,立刻抓住了对方原先话中的重点:“离族,怎么了?”
“你刺杀未遂生死未卜,消息传到离族,离彦熠族长撒手人寰……离烨继位,离晨玥失踪。”琉樱羽諾言简意赅,却句句是重点。
话语包含的信息量过于庞大,以致离陌愣了良久才反应过来,一时天翻地覆:“父亲……殁了?橙儿……不见了?”
“是。离族需要你。”
竟然如此……
“我即刻动身。”离陌毅然。
羽諾取下墙上的玄冥剑,递给他。回到主人手中的剑,熠熠生辉,银亮夺目。
再度握住这柄剑,迟疑荡然无存。
“阿西,今天第一节课是不是在药寻圣地啊?”仙月雨瞳一边收拾要带的器具,一边问身边的闺蜜。
凌幼囚西看了眼课表:“应该是。”
由于她们是新生,进入圣樱的前半个月,灵修、药修、剑修、道修四门都要学。半个月后,才会选择自己的主修,这些天先试试水。
“听说除灵修外,最有趣的课程就是药修了——辅修还行,但主修我大概不会选它。”雨瞳无奈叹气,“在冷月派做药草分类,从来没完全分对过。”
“我觉得,云梦雪会选药修,”囚西若有所思,“毕竟是云家药谷中人嘛……”
不多时,众新生被带到一片僻静之处。
深吸一口气,沁人心脾的药香飘入鼻腔。满目养眼的绿,有浅有深,有淡有浓,层层递变着色调。
“这里是药寻圣地,”讲话的是一位年轻的宗师,她微笑着做了个自我介绍,“我是殳烟晴,大家喊我小殳就好。之后的药修课由我负责。”
“小殳,我们这节课任务是什么?”热情问话的是顾洛北,他显然对药修兴致勃勃。
“你们看,”殳烟晴蹲下身,分别采了两株草药,“这种茎上有刺、带有香味的是凝香草;而这种茎上无刺、香味不明显的,”她高举手中另一株药草,“则是紫萤草。虽然它们通体浅绿、模样相近,但功效不同。”
“凝香草可用来调制凝香,紫萤草碾碎后敷在伤口处可治疗外伤。”云梦雪率先抢答。
“完全正确。”殳烟晴赞许地点点头。众人都非常崇拜地看向药谷大小姐。
“这节课有两个任务:第一,在半炷香时间内,采集凝香草、紫萤草各十株;第二,将紫萤草捣碎制成药剂,下课准时提交。”
学子们纷纷提问:
“茎上有刺的是哪株?”
“小殳,时间好紧迫,延长到一炷香行不?”
“小殳小殳,可以再讲下区分方法吗?我刚刚没听太清楚……”
……
殳烟晴将两种药草的特征又重复了一遍,却并未答应延长时间的请求。于是众学子硬着头皮采起了草药。
仙月雨瞳听到药草名那刻,就重重松了口气。虽然她在药修上没啥天赋,但区分紫萤草和凝香草的工作,她跟着夏泠练了大半年,总不至于错太离谱。
不多时,她收集完草药,凭着记忆区分起来。环顾四周,见不远处的云梦雪早已搞定一切,开始研磨紫萤草了。雨瞳不禁暗叹:真熟练啊。
半炷香的时间转瞬即逝。尽管很多人险些来不及,却没一个人不按时完成任务。圣樱甲班是这样的。
相比区分药草,研磨的步骤会简单很多。此刻,整片药寻圣地都是药杵击打药臼发出的声音。
当当——
不知过了多久,钟声响了。沉浸在研磨环节中的学子们回神:药修课结束了?
“现在,大家把成品交给我吧。”殳烟晴俏皮地眨眨眼,“下课!”
递交紫萤草药剂后,众学子鱼贯而出,三三两两走向道修的学堂。
道修课学堂很大,左侧陈列数排书架。课程以学符画符为主,因此,书架上大多是有关符咒的书。
钟响过三声。宗师人影未至,一张符咒先甩了进来,几本书应声从书架飞出,整整齐齐叠在讲台上——想必,这就是本节课要用到的教材了。
“嘘!”原本闹哄哄的学堂,霎时变得及其安静。
道修宗师走了进来。他年过不惑,眼窝深邃,眉峰恍若镌刻在巨石上的古朴笔画,浓密而有力。
看起来似乎很严肃?不像小殳那样是个好相处的主。雨瞳、囚西默默交换眼神。
“我姓赫,叫我赫宗师即可。”他声音也是意料之中的严肃,自我介绍言简意赅,“道修,分为画符、用符和经法……”
真·直奔主题。众学子被赫宗师的简略整傻眼了。
赫宗师介绍了雾起符、定身符的使用方法,恰好这两种符咒仙月雨瞳都会用,因此能听明白。但她明显感觉到,这位宗师讲课速度很快,一些知识点他默认学子能够理解,直接跳步。
这时,前面的凤浔珊小声嘀咕:“是他讲太晦涩了还是我太笨了,我怎么听到甩符咒那里就开始听不懂了……”
她的同桌云梦雪也摇摇头:“我也没懂。无所谓,反正我学药修,不选他的课。”
“甩出雾起符的手势虽简单,但直接跳步还是会引起误解的,”仙月雨瞳悄悄传音给闺蜜,“没学过的人肯定摸不着头脑啊。”
凌幼囚西赞同,传回来:“对,我俩是因为学过,才能发现赫宗师跳步严重。他之后要是一直这样讲课,除非对道修特别有钻研,否则很容易跟不上。”
“咱还是学灵修吧。”闺蜜俩达成共识。
另一边,凤浔珊和云梦雪就刚才的话题窃窃私语。凤浔珊:“有道理,我选个药修或者灵修,就不用听他上课了。”
云梦雪:“你如果选药修,有不会的你可以问我,我教你。”
“好啊好啊!有学霸教我,那我就二话不说选药修咯,而且小殳怪温柔的……”
谁料赫宗师忽然一声暴喝:“凤浔珊!云梦雪!都给我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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