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棋局惊变

永安城西市的喧嚣,如同煮沸的一锅粥,各种气味与声响混杂在一起,蒸腾而上。然而,在这喧嚣之上,临街“醉仙居”对面,一座不起眼的茶肆二楼雅间内,却是一片隔绝的寂静与冷凝。

窗户仅开了一道寸宽的细缝。

一双沉静如古井寒潭的眼睛,正透过这道缝隙,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凝视着对面酒楼那间垂着竹帘的雅室。

雅室内,两人对坐。主位之上,身着靛蓝锦缎常服,面容儒雅,嘴角习惯性噙着一丝温和笑意的,正是当朝丞相——陈昌。他指尖轻轻叩着紫檀桌面,似在聆听,姿态闲适,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他对面,坐着一位头戴“帷帽”的女子。帽檐四周垂下的薄薄青色绢纱,将她从头到颈遮得严严实实,只隐约勾勒出一个窈窕的轮廓,连放在膝上的手都隐藏在宽大的袖中。在此等隐秘场合,这身打扮更添几分鬼祟与莫测。

“大人,”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雅间内响起,带着刻意压制的音量。说话的是站在窗边男子身后的一名精壮汉子,腰间佩刀,眼神锐利如鹰,正是林与之最信任的侍卫,沈万三。“陈相今日见的这人……藏头露尾,绝非善类。他们已密谈近半个时辰,可要属下设法再靠近些,探听一二?”

林与之没有立刻回答。他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直裰,料子是上好的冰蚕丝苏绣,清凉无汗,更衬得他身姿挺拔,如修竹孤松。面容俊朗,眉目疏朗,若非那双眼眸过于深邃锐利,几乎要让人以为他是哪家潜心学问的翩翩贵公子。

此刻,他那双总能令人不自觉信服的、显得格外真诚的眼睛,正微微眯起,所有光线和思绪都凝聚在那道窗缝之外。

“不急。”林与之声音清越,带着一种成竹在胸的沉稳,“陈老狐狸狡诈,此刻必有防备。强求反露行迹。我们要等的,是他们松懈之时,或是……交接之物。”

他端起手边的白瓷茶杯,呷了一口清冽的茶汤,目光不动如山。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楼下原本规律而嘈杂的声浪猛地一滞,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旋即爆发出一种混乱的、带着惊恐的喧哗!

“妖……妖怪啊!!!”

一声凄厉变了调的尖叫,如同淬了冰的针,尖锐地刺穿了木板墙壁,清晰地钻入雅间。

沈万三脸色骤变,手瞬间按上了刀柄,一步跨到窗边另一侧缝隙,警惕地向下望去:“大人,下面有异动!”

林与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一丝不悦掠过眼底。他厌恶计划外的变数,尤其是在紧盯陈昌这个节骨眼上。他沉稳地放下茶杯,目光依旧锁定对面雅间,只见陈昌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骚动惊扰,叩击桌面的手指一顿,侧耳倾听,眉头微微皱起。

“莫不是……”沈万三猜测道,“调虎离山?”

林与之未答,但他看到陈昌对面那帷帽女子似乎也略显不安,身体微微动了动。

楼下的骚动却愈演愈烈,惊叫声、奔跑声、器物碰撞声乱成一团。

陈昌终于站起身,快步走到窗边,用折扇小心翼翼拨开一条缝隙,向下望去。只一眼,他脸上那惯常的温和笑意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极快的惊愕与……凝重?他猛地回头,对那帷帽女子急速低语了几句,距离太远,听不真切,但看其手势,分明是“速走”之意。两人不再犹豫,立刻转身,身影迅速消失在雅室的内门之后。

“大人,他们走了!”沈万三急道,语气带着懊恼,“功亏一篑!”

林与之的目光这才终于从对面空了的雅间收回,冷静得近乎冷酷。他转向楼下那片混乱的源头,语气平淡无波:“意料之中。如此动静,足够惊走这只老狐狸了。”

他的视线,如同精准的尺,落向了人群自动空出的那个圆心。

圆心中央,瘫坐着一个身影——一个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到荒谬的身影。

那是一个少女,年纪不大,穿着一身他从未见过的古怪衣物:上身是极短的、露出整条胳膊的浅色窄袖衣衫(短袖T恤),胸前还印着一个夸张怪异的大头图案;下身则是紧裹着双腿的靛蓝色长裤(牛仔裤),膝盖处竟故意划开了几道破口,露出其下白皙的皮肤;头发乱蓬蓬地卷曲着,不像任何已知的发髻样式。一张脸倒是干净,苍白失色,一双浅褐色的眼眸瞪得极大,里面盛满了惊骇、茫然,与这整个时代都透着一股强烈的违和感。

“这是……什么打扮?伤风败俗,夷狄之风亦不及于此!”沈万三倒吸一口凉气,语气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嫌恶与警惕。

林与之没有回应沈万三的评价。他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梳子,细细梳理着楼下少女的每一个细微反应: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因腿软或惊吓再次跌坐回去的笨拙;她徒劳地用手撑着粗糙石板地时,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张合着嘴唇,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声音的无助;还有那双浅褐色眼睛,像误入猎人包围圈的小鹿,仓皇四顾,对上每一道目光时那纯粹的、不似作伪的恐惧与困惑。

“万三,”林与之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冰冷的探究,“你看此人,出现的时间,地点,是否太过……巧合?”

沈万三立刻凛然:“大人的意思是……这是陈相的人?故意弄出这般骇人景象,就是为了搅乱我们的监视,方便他金蝉脱壳?”

“时间拿捏得太准。我们刚锁定陈昌在此,楼下便爆出足以吸引全街目光的骚动。而这女子的装扮……”林与之眸色转深,指尖在窗棂上无意识地敲击着,“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正是引发恐慌、吸引所有注意力的绝佳道具。”

他回想起陈昌方才那瞬间的惊愕与凝重。是演技?还是同样被这意外打乱了步骤?

都有可能。陈昌老谋深算,演戏自然逼真。但这少女的反应……

“她的惊慌,不像装的。”沈万三也仔细打量着,语气略有迟疑,“属下见过不少细作,惊慌可以伪装,但这种……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对周遭一切人和物的全然陌生与格格不入,极难模仿。您看她的眼神……”

林与之沉默着。他承认沈万三说得有道理。那眼神太过干净,清澈见底,慌乱得毫无杂质,与他平日里接触的那些藏在重重面具之后的浑浊眼神截然不同。

但,万一这正是陈昌棋高一着之处?用一个看似完全不合逻辑、不具备任何威胁性的“意外”,来达到最直接的目的?甚至,这女子自己都可能不知是被利用的棋子?

“查。”林与之最终吐出这个字,语气不容置疑,“但要换个查法。”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楼下那场逐渐被闻讯赶来的坊丁和衙役控制的闹剧,转向沈万三,眼神恢复了惯有的沉稳与算计。

“不必大张旗鼓,以免落入对方可能的后续算计。找个机灵点的生面孔,混入人群,听听街谈巷议,看看这女子最初是如何出现的,是否有人接应,有无同党。另外……”他略一沉吟,目光锐利,“等她被官府的人带走后,你去打点一下,我要知道她的所有供词——她的来历,或者,她自称的来历。”

他需要更多的碎片,来判断这颗突兀闯入棋局的“棋子”,究竟是无意滚入的尘埃,还是对手精心布置,用来吸引他注意、甚至误导他方向的一步奇招。

“属下明白,这就去办。”沈万三抱拳领命,立刻转身,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雅间。

雅间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余下楼外隐约传来的、衙役呵斥驱散人群的声音。

林与之独自立于窗边,目光再次投向对面已然空无一人的酒楼雅间。陈昌已借机脱身,今日的监视,功亏一篑。

而这一切的转折点,都源于楼下那个来历不明、衣着古怪的“怪人”。

他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眸色深沉如子夜。

无论她是无意闯入的迷途者,还是精心设计的诱饵,她的出现,都已实实在在地搅动了他布下的网。

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是危机,但或许……也未尝不是一個机会。

一个可能让他从另一条完全意想不到的路径,窥破陈昌秘密的、带着风险的机会。

他现在需要做的,是绝对的耐心,以及,更深层的警惕。

“有趣的棋子。”他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丝冰冷而探究的弧度,“就让我看看,你背后执棋的手,究竟是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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