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了。我这边又死人了!”
消息是昵称为“XY”的人发来的。如果舒默没记错的话,这个XY应该就是组织抽签的眼镜男。虽说一副不屑于交友的样子,却还是在散开之前拉了个联系群,他是群主。
事发突然,距离约定的集合时间才过去二十五分钟,但行动却不得不提前终止。
在搞清楚死者死因之前,哪里还有人能有闲心继续排查线索,说不准下一个见阎王的名额就落自己头上了。
“Omega”不紧不慢地捡起地上的垃圾,看一眼,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垃圾,于是弯下腰,又给垃圾放回到原处——而垃圾桶,就在他斜前方三米之内。
他闲散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走吧,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十分钟后,D6区,大家陆续赶到。
“啷个回事嘛,人好端端的做啥子突然就没了?”泡面头阿姨惊诧地说,一激动甚至飙起了家乡话。
今晚第二个倒霉蛋儿是那个矮胖男人,眼镜男的队友。尸体已经消失不见,卷帘门下的血迹却仍未干涸,残血顺着坑洼不平的路面向四周蜿蜒。
据眼镜男说,他的队友就在他发消息的前一刻死于卷帘门无情的刀刃下。而他们为了高效,开始就划分了区域,矮胖男子负责的是后四个区“D6-D9”,也不知他走的是什么路线,总之眼镜男排查完前四个区时看见他还在D6区晃悠,而他刚进入D5区时就听见一声惨叫。
不远处的D6卷帘门下,矮胖男人倒在血泊之中,整个人的头颅被砍下来,一骨碌滚到了D5区靠近墙壁的一辆吉普车下,撞到轮胎才停下。
眼镜男将事情的经过说与众人,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没的,“我发现的时候,他就已经……”
众人皆惊惧地张大了嘴巴,像是在专注地听人讲离奇的鬼故事。
“Omega”许是早已司空见惯,没有听故事,而是大着胆子低头去检查那辆吉普车,此时此刻,车下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一片反光的区域,和周围略高一些的暗处形成分明的界限。
“Omega”蹲下去,伸手碰了下那光亮。
“娃儿,你摸那血做啥子嘞?晦气得很!”泡面头阿姨好心提醒。
然而“Omega”不仅不嫌晦气,还凑到鼻尖闻了闻。身后一双眼睛始终注视着他,皱了皱眉,“什么味道?”
“Omega”笑道:“没什么味道,就……白开水味。”
“……”舒默表情难耐,仿佛在说“你不吓人是会死么”,然后他果断地凑上去,鼻尖快要挨上他指尖才停下。
确实没什么味道,真的只是水,不带一点儿血腥味的纯净水,“Omega”没骗他。
可是怎么会有水?!
看两人已经大着胆子开始闻味道了,其它人也纷纷低下脑袋看向车底——除了那辆吉普车底下有一滩水渍外,其余到处都是干的,连扬着灰的空气都干的令人发燥。
“实在太奇怪了,他出事我立马去看过,现场根本没有烟头,也没看见打火机或者其它可疑物件,”眼镜男褪去先前的傲慢,大概率因为死的是他队友,脸上难得浮现出一层慌乱,“我实在想不通,所以就赶紧找你们过来了。”
“头颅滚过的地方有水,”“Omega”捻了捻湿润的指尖,抬着下巴说,“你不会这种情况都没碰上过吧?”
眼镜男脸上显然有些挂不住,睫毛颤动两下,但“Omega”似是没察觉,继续往里面添油加醋:“如果是老手的话,也太不应该了吧。我是该说你粗心呢,还是该说你侥幸呢?”
反正都不是什么好词儿。
水究竟是怎么来的呢?舒默始终想不通,众人也陷入一筹莫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茫然。舒默陷入沉思,总觉得好像有哪点细节被他忽视了,他竭力在回忆里翻线索,忽然,一个与死者相关的镜头从脑海的犄角旮旯里扫了出来。
“那你知道你队友抽烟吗?”舒默问眼镜男。
眼镜男当然摇摇头,“反正我没看见他抽过,之前出了那样的事,是个人应该都不敢再拿与烟有关的东西出来,别说抽烟了。至于他平时抽不抽我也不清楚,毕竟我之前也不认识他。”
“他大概率是抽烟的。”舒默说,“我之前看见他兜里有烟,估计是害怕,后来他应该是收起来了。”
很关键的线索,正好验证了之前的猜测——停车场里抽烟就是违反规则,只要动了心或者是碰上与烟相关的东西,都极有可能被判作违规,而具体的严苛程度还有待界定。
“有道理。”大家纷纷点头,眼镜男更是舒展开眉头,像是被苹果砸中般茅塞顿开,他兴奋道:“怪不得,那肯定是他也犯了烟瘾!不然怎么我都快巡完了他还在原地打转?散步似的,半天没个进展。”
眼镜男正抱怨着死去队友的无能,与此同时,一位看起来身子骨还硬朗的精瘦老头从褴褛衣衫中掏出一个揉皱的扁盒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盒子掷了出去。
“咻”一下,空中划过完美的抛物线,盒子应声坠地,在地上弹一下,二次起飞,刚好卡在卷帘门高悬的铁质地缝中,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靠在紧邻卷帘门墙边的女生不满地嘟哝。
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身后是一面随时可能倾覆的危墙,她条件反射般猛地缩起身子,朝前跳了好几步。却还是为此瞪了那位扔烟盒的大爷好几眼,并没有因为他满脸褶皱而宽容几分。
老头睁着一双浑浊的双目道歉:“姑娘对不起,但我也没办法……你也看到了,我不扔掉这晦气玩意儿,没准儿下一个死的就是……”他话没说完就顿住了。
没人敢去捡。所有人惊恐万分,唯恐避之不及引火烧身。眨眼间周围地带空出来,众人鸟雀般飞速撤向两扇卷帘门中央的安全地带。
舒默没想到,只是陈述事实的一句话,竟能牵扯出这样夸张的连锁反应。
一秒、两秒……他等着卷帘门落下来,然而并没有。
足足过去两分钟,卷帘门像是卡住了一般纹丝不动。
众人翘首以盼的结果并没有发生,烟盒安然无恙。
或许是他想多了,无意间给大家制造了不必要的焦虑,又或许“Omega”发现的那滩疑点重重的水才是关键。
正欲开口宽慰大家“不用这样紧张,毕竟停车场只规定不能吸烟但没谁规定不能带烟”。理是这个理,不过现在显然不需要任何苍白无力的言语——“Omega”走过去,捡起了烟盒。
“等……”舒默下意识叫住他,不过等不到第二个字出声,“Omega”便迈着长腿,大摇大摆地站到卷帘门下。
他双手举着烟盒,摇骰子般在耳边晃了晃,细棒敲打纸壳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响,紧接着他伸手比了个耶,看向老头:“就剩两根了,您不要给我也成。”
他仍然站在卷帘门下,背挺得笔直。
老头:“成成成,你想要那就给你好了。”
有人接盘他巴之不得,那舍不得抽的最后两支烟算什么,都比不上命重要。只是这小年轻……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Omega”从卷帘门下完好无损地走出来,还白捡了两支烟,看得出心情不错,发丝都随风跳起舞来。满脸尘土被风带来又被风卷走,露出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清冷的脸。
“这下大家不用担心了吧,”“Omega”将烟盒随手揣进裤兜,“广播里说得很清楚了,逾矩者死,没违规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确实不该无端恐慌,但规则也没一条条明确列出来,张贴告示,谁又知道自己哪个不经意的举动算作违规呢?
“那规则是什么,你知道的又有哪些?”舒默直视他的眼睛问。
都说眼睛是最容易通向一个人内心深处的窗口。当一个人看着对方眼睛说话时,往往能听到真话。
“Omega”明显一愣,眼底竟然罕见地闪过一丝亮光。他移开视线,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顺路将手覆上发红的后颈,拖着调子说:“广播里不是说了么,人人心中一把尺,你认为正确的便是规则。至于有哪些……”他似乎在认真思考,“那太多了,说出来你们也不一定相信。”
舒默:“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们不信。”
“那我说刚刚这个人是被冻死的,你们信吗?”
……
在场霎时鸦雀无声。现在大夏天的,即使晚上也有30℃高温,热死还来不及,人被冻死这个说法乍一听的确是有点离谱。
“这怎么可能。”眼镜男第一个提出质疑,又说:“你别唬人了,大家散了吧,现在抓紧时间找线索出去才是要紧事!”
众人没再纠结,似乎纠结下去也只会耗尽最后一点寻生的勇气。如果真如他所言人被离奇冻住,无法动弹,那这和站在原地等死有什么两样?!
不是一个按常规逻辑能想通的问题。
三人重新回到E区,在“Omega”的高效带领下,走之前他们就已经巡完8个小区,还差最后一个便可进入F区。
“你说的冻住是因为地上那滩水吧。”舒默一边扫视所经过的车牌号,一边问“Omega”。
“嗯?”
“嗯。”他点点头,来了兴致,“你还想到了什么?”
“所以那个人是被冻住了,无法脱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卷帘门砸中,而和他身上带了烟没关系是么?”舒默又仔细回忆了一番,说,“因为我确实看见他有意识把烟藏起来,应该不至于再去触碰明面上的规则。”
空气沉默了两秒,蘑菇头张大嘴巴,显然是被他异想天开的脑洞惊到了。
“你很聪明么。”
“Omega”不吝夸赞,嘴角却不见一丝欣赏的笑意。
“就是这样。他队友刚也说了看见他一个人转了半天像是在瞎晃悠,说明这人一个人待不住,专注力极差,连一件小事都无法静下来专心完成,所以被冻住了才会束手无策,只能等死。”
最后一个字咬得很重,蘑菇头听后自言自语道:“那我也会死吗?”
声音哆哆嗦嗦的,舒默看见他宽大校服包裹下止不住颤抖的身躯,将手搭在他肩上,又轻轻捏了几下。
“Omega”还是那句:“菜就会死。”
蘑菇头不吱声了,舒默察觉到自己上下起伏的手,也停止了抖动。
“……”声控除颤仪是吧。
这大概是小区里的停车场,每走过2~3个小区都会出现一扇门,门上写着几号楼几单元,走出去还可以看见紧闭的不锈钢电梯门和开放的楼梯。当然,无论看上去紧闭还是开放都无法通过——上行电梯按键怎么摁都不灵,而楼梯前像是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往前走只会碰壁——出口同理。
不过这里大体还算干净,应该是有清洁工定期打扫,走很久才偶尔看见地上有一片垃圾,还需要很仔细才能发现。
忽然,舒默看见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反射出银色的光,在昏暗地下室中异常明显,是有史以来最不费眼睛就能轻松发现的可疑物。
舒默捡起来,是一片四方的锡箔纸,还有些粘手,他也不嫌脏地凑近些闻了闻——葡萄味,新鲜的葡萄味。
糖纸大概刚丢掉不久,几乎没染上灰尘,捡起它就像是碰到了一个鲜活的人。
舒默将糖纸揣进了口袋。
“对了,刚才的问题我还没问完,”他几步追上看车看得入迷的“Omega”,说,“如果被冻住了该怎么办呢?”
他忽然想起自己新手的身份,停顿片刻,又补了一句,“如果是我的话,也会死吗?”
舒默始终看着对方的眼睛,希望得到的不会是,或者说不会只是敷衍的一句——“菜就会死”。
“Omega”果然没敷衍他,很笃定的样子,“你不会。”
“啊?”舒默觉得自己都不敢对自己这么自信。
“你不会死。”他重复一遍,眼睛里的光又忽然闪了一下。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