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第几次划动火柴,每当阿嬷的相片被照亮时,梅雨季便伸出一只无形的手将烛光掐灭。
攸宁已经跪了一整宿,身旁的细梗堆成了小山,隔壁家婆婆进门时,她正近乎执拗地划完最后一根火柴。
“阿妹,时间快到了,你赶紧去准备一下吧。”
啪嗒一声,屋顶渗漏的水浇灭了唯一一根点燃的蜡烛,瞬间烟雾腾升。
攸宁起身时腿已经失去了知觉,从兜里掏出被攥得皱皱巴巴的钱,展平、双手递出:“谢谢您替我联络人抬棺,这是给您和大家的辛苦费。”
话音落下,两人都红了眼眶。
村里人发丧靠的是邻里的情分,抛开两家关系不谈,她也是实在看这姑娘可怜:“什么钱不钱的,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以后日子长着呢。”
十五六岁的年纪到底还是个孩子,压在心底许久的话终于藏不住:“您觉得,阿嬷会后悔养我吗?”
她没用到甚至连一根蜡烛都点不燃。
然而这个问题注定等不来答案,因为能回答的人已不在人世。
攸宁揉了揉眼睛,回屋套上粗布制的白色丧服,从窗前经过时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跳。
瘦小的身子被宽大的袍子笼罩,毫无血色的脸被衬得活像个幽灵。
衣服上的点点霉迹被错认为玻璃的污渍,她俯身哈了一口气,指尖拭掉薄薄一层尘土,将外面的画面擦得更清晰。
几个中年男女相互推搡着,张张合合的血盆大口好似要将人吃掉。
“我塞你佬姆!现在人都搞男女平等,凭什么妈的房就没有我一份?”
“吵什么吵,要我说等以后这房拆迁的时候咱们平分。”
“靠北谁要跟你分,我今天就躺这儿了,哪个敢动这房子我就死给谁看!”
明明早就入了春,恶寒却随着粗俗的言语,同蚂蚁一样从四肢爬了进来。
……
小村子里藏不住秘密。
攸阿嬷的丈夫走得早,年仅二十便担起了养家的重任,不得已撇下三个孩子北上打工,多年后归家已是满头白发,怀中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女婴。
人人都说阿嬷拎不清,自家儿女都离了心,还养个野孩子做什么。
可哪怕身边闲言碎语再多,阿嬷始终笑笑不语,一边喊着宁宁一边将她拉扯大。
所以纵使攸宁知道并非亲生,也从未探究过自己的身世,她只想侍奉在阿嬷左右,陪她安度晚年,给她养老送终。
但世事难料,直到入梅的那天,阿嬷倒在了缠绵细雨中。
攸宁忘不了那双垂垂老矣却满是渴望的眼睛,撒手人寰时仍望着门外的庭院,但直至今日出殡,阿嬷的三个子女才姗姗来迟,不过是为了争夺老屋。
她一声不吭,抱着相片走在队伍最前列,陪阿嬷在这纷纷扰扰的世上走完最后一程。
几个街头看热闹的妇女啧声道:“这娃娃怕真是命里带煞,听说是被北边的富贵人家丢出来的,这不就煞走了攸阿嬷。”
“你们不知道吗,攸阿嬷帮人养娃娃可是沾了不少光,每月能拿到钱不说,儿子城里的婚房都是人家给买的,这煞换我也愿意受着。”
隔壁家婆婆随队前行,听见议论声后将人轰走:“都胡说八道什么呢,多积点口德吧,小心嘴里生疮!”
说罢仍有些不放心,看见面不改色的攸宁才松了口气。
婆婆叹着气摇了摇头,不知是该骂木讷,还是夸坚强。
阿嬷入土为安后,送葬队便原地散去,仅留下攸宁一人跪在隆起的土包前。
没有一个人瞧见,她额头抵地,身子颤抖着,哭得似个泪人。
—
当岭南被春水梅雨笼罩时,京州已进入了初夏季节。
庭院当中,男人跷腿而坐,桌上的茶早就变凉,却分毫未饮。
管家数次前来换水,每每经过都要心惊肉跳,毕竟在京州谁不知道这位上个月刚从自己手足兄弟那里夺下一块抢手的地皮。
他倒也未闲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猫,明明是个难伺候的主子,在他手里变成了个温顺玩意儿。
“老爷子刚散步回来,正在换衣服呢,您再等一下吧。”
胥淮风眼皮微抬,略带些三白,眸子漆黑一片。
就算是看着长大的人,对上这样一双眼仍要忌惮几分,这是骨子带的迷信和偏见。
胥淮风颔首,轻声笑了笑道:“看来大伯身体不错,这三个小时的步也不是谁都散得起。”
刘秘进来的时候看着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见谁都要傲慢三分的老管家,偏偏在一向没刁难过手下人的上司面前卑躬屈膝。
“先生,岭南那边来了消息,说是攸婶没了。”
说话声量尚可,丝毫不忌讳有外人在场。
胥淮风听后并没说什么,只是转头示意管家添水。
上好的龙井叶儿在茶汤中翻飞,最终被噙入口中,嚼碎、吞下。
“我那边还有点事,就先走了。”胥淮风起身敛了敛衣襟,刘秘则拎起桌上带来的燕窝紧随其后,“劳烦您劝我大伯熄熄火儿,要是谁能提前知会我一声,我总也不至于跟大哥抢活儿干。”
管家嘴上连连称好,心里想的却是怎么连礼物都带走了,一会儿该如何给老爷交代。
……
车子从高楼林立处驶出,平稳地汇入主干道。
刘秘刚透过后视镜瞧了一眼闭目养神的上司便听到:“那孩子怎么样了?”
“已经正常上学了。”说罢,刘秘又补充道,“听说叔伯姑婶去闹了几次,不过并无大碍,这些年的补助金做生活费应是绰绰有余的。”
但谁能确信,那群一拥而上的蝼蚁还存着一点良心,不会趁人之危将她榨干。
胥淮风仅问到了这里,从小巧的银盒中捻出一支烟来。
刘秘跟在胥淮风身边许多年,知道他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更何况事关别家过往的风流韵事。
毕竟那边刚揽了新的生意,那些人盯得虎视眈眈,若是换了任何一人已是自顾不暇。
直至行至分岔路口,胥淮风才道:“去趟周家吧。”
“周家?”
刘秘依稀记得,胥淮风和堂姐胥怜月的关系算不得多近,仅有节假时偶尔走动走动。
胥淮风只是点了点头:“嗯,听说老太太病了,我们过去瞧瞧。”
这件事总不能只有自己知道。
车子在路口处掉头,向截然相反的方向驶去。
窗子半降,玻璃实在太过干净,若不是有些风透进来,甚至看不出两样。
随着火轮擦动声,极淡的烟味出现,不过很快就在空气中散了个干净。
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例外的。
无关利益,仅仅情分。
—
在出梅的那天,学生们正式迎来了暑假。
攸宁刚把文理分科表交上去,便被同桌拽到了一旁:“你怎么选了理科呀,你文科成绩这么好,我以为咱们还能在一个班呢。”
她抿嘴笑了笑,说自己对文科不感兴趣:“我东西还没收拾,就先回宿舍了。”
但其实并非如此,她只是听说学理更容易找工作,想要快些自立。
阿嬷在世时就一直叮嘱她把书读好,考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走出这片穷乡僻壤,看看不一样的世界。
攸宁的行李并不多,几件衣服和洗漱用品一只包就能盛下,但生生拖到最后一个才离开。
可当她站在学校门口时,却发现这个让自己长到十六岁的地方,竟没有一处是属于她的归宿。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身体仍被记忆牵引。
从镇上到村子十几里地,出发时还是白日,抵达时已是黑夜。
看见第二棵大槐树后向左拐,沿着斑驳的灰墙一直向前,老屋就这样从余光中闯了进来。
“阿嬷,我回来了!”
攸宁像往常一样喊着,好像这样就有人能拉开吱呀的木门,接过她的书包,说一句“我家宁宁辛苦了”。
但被锁链牢牢拴住的大门,仿佛在无情地告诉她痴心妄想。
屋里的所有物件早就被一抢而空,留下的仅有她的满腔思念。
夜半温度非降反升,周身好似坠满了水,将书包下的后背捂得汗津津的。
终于她坚持不住,蹲坐到一处逼仄角落。
……
攸宁不确定自己呆了多久,一宿、一日或者是两日,只知道是被一声低沉的鸣笛声叫醒的。
一辆黑色轿车赫然出现在巷口,走下来的是一个陌生男人,颀长的身体被破晓的晨曦笼罩,肩胛向前微倾,朝阳便顺着肩滑落,在地面投下一道窄长的影儿。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大人,浑身上下似被空气隔绝,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剪影,被风一吹就会散去。
最终,男人停在了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
攸宁先是嗅到一阵极沁润的凉风,大概是他带来的,亮晶晶的晨露附在衣服下摆、袖口再到肩头,脖颈处凸起的骨头似块玉石。
她迎着霞光缓缓仰头,先是看到骨节分明的手腕,指尖拨弄把玩的钯金打火机咔嚓一响,火苗忽明忽灭,宛若一颗跳动的心脏。
随即撞上的是一双深眸,如同水下窥不见底的漩涡,能瞬间将人吞没。
视线在慌乱间闪躲,最后落在了做工精致的男士皮鞋上,连裤脚都是不染纤尘的模样。
攸宁穿的是塑料凉鞋,露在外面的脚趾不自觉动了动,但已经没了知觉。
男人垂眸瞧见瑟缩成团的人儿,像是在襁褓之中,仿佛一只手就能托起。
他徐徐张口,吐出似是寒气的烟雾,朝她招了招手。
攸宁顿了一下,再抬头见他眉梢略抬,凉风自身后袭来,带着些悠长的香气。
“宁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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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出现地名均虚构,勿要代入)
下面是同世界观的预收,男女主会在本文中出现:
【上位者&金丝雀→追随者&野心家】
谢鸢记得初次见面时,男人居高临下,垂眸看着众人推杯换盏,惟他滴酒不沾。
经纪人卑躬屈膝,却是要把她的角色让给老板的情人。
有的人一句漫不经心的话,就能变动别人的命运。
后来谢鸢捏着沾在身上的单薄布料,拉开了那辆蓝银林肯的门。
贺亭午声色极淡:“谢小姐坐错车了。”
她低头看他若无其事地翻着杂志:“这样贵的车,我应当没坐错。”
殊不知这样光风霁月的人,此时心想的却是没有衣服配得上她的丰腴。
—
无数旖旎夜,顶楼的灯亮到天明。
情意氤氲中,他掐住她发丝:“鸳鸯的鸳,倒是更适合你。”
谢鸢知晓这不过是圈内最常见的交易,故而从不贪婪。
但她渐渐发现他占有欲极强,会掐掉她每一部剧里的吻戏。
直到帮贺亭午摆平家里事,她如愿站上了梦寐以求的领奖台。
谢鸢连夜收拾行李,欲要离开令人窒息的温室。
转身撞上男人似笑非笑,站在唯一的退路。
他奉上华贵的礼盒,里面躺着精心挑选的项圈:“一个破奖而已,就能满足你吗?”
“何必呢,想攀附你的鸟儿又不止我一个。”
是她被皮囊迷惑,忘记商人最是无赖。
那一夜他掐住她脖颈,数次也不能满足。
—
非洲的大裂谷里有一种鹰,名叫剪尾鸢。
白额红目,会翱翔,善捕猎。
许久以后贺亭午才明白,原来她为刀俎,他为鱼肉。
他收到远隔重洋发来的剧照,她与人缠绵悱恻,眉眼似在挑衅,料定他不会来这恶劣的不毛之地。
飞机着陆,越野车行了几千公里。
谢鸢从未想过,一向养尊处优的贺老板,会踏上这贫瘠的土地。
他近似渴求:“阿鸢,吻谁由你,真做不行。”
//追随是我征途的意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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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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