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橙见过南方的雪,转瞬即逝,轻盈、细腻,等她回过神想再见时,又得等上一个未知的时间。
所以,她的心中,雪始终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迷雾,白色、轻盈、又像是空气中最不真实的存在。
这个形容与程白很像,若是无人点醒,程白只会是她漫长岁月中一段模糊背景,从天而降,飘然离去,不留痕迹。
当钟烨嘉兴奋地敲她门,对她说“小橙子,快起来看雪”时,她忽略了哥哥的狡诈,等她推开窗。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与南方雪不同,北方的雪厚重持久,可以一直感受体会,就像是时间的脉络,静静流淌,不会堙灭,一如沈行州。
街上的环卫工人已经开始扫雪,院中钟烨嘉也挥舞着苕帚,对她喊:“起来了啊,赶紧得,跑步去,我都等你一个小时了。”
看着院中雪花被他扫得一干二净,年橙微蹙眉,想起什么,她关上窗:“我不去,都回B市了,为什么还要跑呀,我不跑。”
年纭是大学教授,为了给钟烨嘉和年橙一个完整童年,选择停薪留职,跟去了钟安庆部队,这一停便是七年,后来因为停职时间实在太久了,便又重新找了份工作,进了文工团。
在这七年里,钟安庆虽然对小孩子温柔细腻,可也严厉刻板,在钟烨嘉四岁时,便要求他每日晨起锻炼。
年橙本以为自己能够幸免,可年纭一句话“我们家小橙子可不能再胖下去了”,让她睡懒觉的梦彻底破灭。
自此,钟烨嘉跟打了鸡血似的,每天雷打不动叫她起床。
她不起,他就换着花样来,她哭,他就血脉压制,乐此不彼。
“我去看过了,小区里有一篮球场,就在程家后面,我已经叫李叔去打扫了,你下来就能去跑了啊。”钟烨嘉笑得温柔。
年橙打开窗户:“我不去!”
父亲不在,谁都别想让她去。
“烨嘉哥!”隔得老远,震天的喊声。
年橙循声望去,远处有二人渐渐走近。
两人一个蓝袄,一个红袄,五官皆上乘,可一眼,年橙只记得了沈行州的脸。
雪色映了人面,男孩黑发红唇,面若桃花,一双漂亮的大眼笑弯了岁月,好看极了。
“小州,浩浩。”钟烨嘉回头,苕帚倒转,猛挥,“你们怎么来了?”
“沈少说你昨天讲得航天故事很有趣,他很喜欢听,还想再听你讲,我们就过来了。”孙浩吸着豆汁说。
“呵呵!”沈行州微微一笑:“明明是你想过来玩。”
钟烨嘉抬头望了眼发愣的妹妹,笑说:“要晚一点再跟你们玩,我们等会去跑步,你们去不去?”
“不去,不去。”孙浩一听跑步,顿时萎了,仰头嚷嚷:“烨嘉哥,你怎么跟我家老头一样,这般......严于律己......”
在他眼中,他们这般富家子弟,只要安分老实、做好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就行,根本不需要自强不息。
沈行州伸了个懒腰,有些懒散地把双手交叠背在后脑勺,挑眉道:“好像......是很久没运动了。”
“沈大少,你吃错药了吧。”孙浩豆汁也不吸了,想去拉沈行州耳朵,被沈行州一把拍开。
“本少爷正常着呢。”沈行州笑得花枝招展。
见有人回应,钟烨嘉急忙说了句“等我们三分钟”后,朝二楼年橙吼:“年橙!你再不下来,这个月零钱可就没了啊!”
“啪”关窗户声响起,而后一句“哥哥,你不要脸!”回荡在寂静的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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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热身运动,钟烨嘉边小跑着边鼓舞其他人跟上。
年橙小小翻了个白眼,跟在最后头。
雪天路滑,她跑得极小心,可还是跌倒在了地上。
看到新衣服染上污渍,年橙“哇”一声哭了出来,心里对哥哥的讨厌又加深了几分。
钟烨嘉见怪不怪,一如既往停在原地等她,文质彬彬说:“妹妹,还有最后一圈,别放弃。”
年橙哭得更凶了。
说实话,世界上应该没有比钟烨嘉更直男的人了。
女孩子落泪也不心疼,更不知女孩子是需要哄一下的。
后来,年橙找机会提醒钟烨嘉,他依然笑得人畜无害反驳她:“可是妹妹,你不是大美女呀。”
呵呵。
这般直男,又有哪个女孩子会喜欢,也难怪十多年后钟烨嘉情路坎坷。
良久,年橙咬咬牙,抓起旁边的雪揉成团,往钟烨嘉方向砸去。
砸完,继续哭,圆润脸蛋上挂着大泪珠。
篮球场外树枝上沉甸甸的积雪在阳光下泛着淡蓝色的光,偶尔有一阵微风掠过,雪花轻轻地飘落,一片雪花刚好飘到年橙眼睫上。
她抬眸,恰好一道蓝色身影笼罩了她,而后,一只圆白的手伸向她。
“再跑一圈,这颗糖给你。”沈行州哄道。
是昨日她一直吃的水果糖!
目光上移。
寒风冷冽,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打在盛雪的篮球场,随后碎成无数细小的光点。
蓝色身影静静立在跳跃的金光中,眉目含笑。
是沈行州。
他比自己的便宜哥还像个哥哥。
年橙擦了擦鼻涕泪,小手覆上他的小手,不要面子喊:“哥哥,哥哥......”
从此,这声“哥哥”,她没停过。
平白无辜多了一个便宜妹妹,沈行州静了下,揉了揉她浓密黑发,“乖。”
钟烨嘉莫名的两眼直跳,按压眉眼,侧头望去,篮球场旁边那栋小洋房二楼的窗户正好关上。
窗户内,一道清瘦小身影泄满斑斓落照。
“这是怎么了?”林奶奶见程白顿时沉了脸,起身往窗边走去。
程家很大,却人丁稀薄,整栋楼就住着林海芬、程白和管家帮佣。
林海芬已是六十多高龄,其老伴去得早,留下三个儿子。
长子程志天成家后去国外发展业务了,一年回不了几次国。二子程志安怕被催婚,日日躲在高楼大厦,最后一个小儿子程志海整日花天酒地不着家。
而程白,便是林海芬的小儿子程志海与一个十八线明星一夜荒唐后留下的孩子。
程白由林海芬一手照顾长大,外人都说他孤僻、自闭、难相处,可她自己心里知晓,程白心地良善、懂事明理、有事也都自己消化。
林海芬瞥了一眼坐回钢琴凳上的程白。
男孩身量清瘦,肩背笔直,稚嫩侧脸已有清冷凛冽感,眼睛黑沉深邃,像是被无尽的阴霾所笼罩。
这般年纪的小孩明明应该是像花儿般,美好灿烂,朝气蓬勃。可程白,浑身上下散发着枯索冷寂, 沉郁阴冷的气质,像是小区角落里那片无人问津的枯竹。
冰冷的黑白键盘上,稚嫩指尖飞快游走。
屋内只剩下急促的钢琴音。
林海芬叹了口气,看向窗外。
孩童嬉闹声此起彼伏。
篮球场上,年橙终于跑完了最后一圈,坐在中间的雪地里,喜滋滋吃着糖。
忽然,一个雪球砸到了她后背,她回头。
孙浩龇牙咧嘴笑着,极其嚣张。
年橙愣了片刻,温和地搓了一个雪球,平静地砸了回去,正中孙浩正脸。
孙浩吃痛大叫,“他奶奶的,谁砸的我?”
年橙躲在沈行州身后,心满意足,只露出一个小脑瓜,朝孙浩傻笑。
孙浩不忿,砸回去,雪球落在了沈行州肩膀。
下一瞬,雪球大战一触即发。
篮球场上欢笑声不断,引来了陆家姐弟俩,大家玩成一团。
休息时,陆辰欣坐在年橙旁边,笑道:“下次叫上我们。”
年橙圆圆脑袋点了点。
于是,这个跑步活动,人数越来越多,到后来,连程白也加入了。
只是老来回忆少时,陆辰欣便会偷笑:“橙子,你有没有发现,跑步时,程白总是跟在你身后,离你一米距离,不近不远,从小到大,始终如一。”
从小到大,始终如一。
所以,自己凝视着沈行州背影时,那副少女怀春的模样,跟在她身后的程白,是不是也一目了然。
所以,程白才会不告而别,独自去了南方上学。
余生不见,就能不再想念。
原来,一切有迹可循。
只是她从未上过心。而其他人,自然装作不知。
可看着最后结局走向,大院里的人也不得感叹一句:天意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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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外头一群小孩玩得热火朝天,林海芬收回了目光,慢慢往楼下走去。
回去路上,孙浩问:“烨嘉哥,下午去我家打游戏吗?”
孙浩很喜欢钟家两兄妹,大哥能帮他游戏通关,而小妹虽总哭闹,但待人和气大方,娴静乖巧,他也很喜欢。
钟烨嘉点了点头。他和妹妹的转学手续还没办好,这段时间可以随便玩。
孙浩开心地蹦跳,转身,看见了一丈之外的林海芬,立马手脚并列,恭敬喊:“林奶奶。”
其他小孩子也跟着唤了声“林奶奶”。
林海芬走到院门口,慈眉善目看着众人,笑了笑,然后对着钟家兄妹道:“好孩子!你们是钟家的两个娃吧?”
钟家兄妹点点头。
“阿奶腿脚不方便,昨晚没去,这两封红你们拿着。”林海芬微笑,眼角皱纹很是柔和。
“昨夜程二伯伯把您的那份也给了。”钟烨嘉礼貌道。
林海芬道:“他们是他们,阿奶是阿奶,你们收着吧。”
看着老人吃力站在模样,钟烨嘉收下了。年橙见状也轻轻收下。
“谢谢林奶奶。”钟家兄妹道。
林海芬眼睛亮了,“有空多来阿奶家玩,小白虽然性子温吞腼腆,不爱说话,但他是个好孩子。”
昨夜从沈家回来后,程白难得多说了一句话,林海芬便明白自家孙子是喜欢钟家那两个孩子的。可他脸皮薄,不愿开口,她只能上点心了。
小白?是程白吗?
年橙圆脸红润,杏眼弯成了月牙:“好呀。”
钟烨嘉不是个记仇的,有仇当场就报了,对于程白,他没什么意见,也点点头。
站在一旁的沈行州转转大眼睛,笑靥如花:“林奶奶,我们下午要去孙浩家打游戏,您告诉他一声,到时候一起去。”
孙浩极不情愿地轻哼一声:“两点,我们来喊他。”
林海芬笑得合不拢嘴:“你们都是好孩子。”
门后程白静静听着,在听到“好呀”时,紧握的双手缓缓松开,片刻后,又骤然握紧。
他们皆生来高贵,真的不在意他这个来路不明的野孩子?
又或许,他们现在不知道。
可迟早会知道。
等知道了,就会离他远远的。
小时候的故事会几章带过,喜欢的话点个收藏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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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是哥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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