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茶要想彻底打开销路，得拥有自己的名号才行。

姜清漓手里还压着一批茶叶，打算做成青砖茶，取名“云雾”。茶叶多生长在云雾缭绕处，取此名，既风雅又贴切。

她在医馆旁边租下了一处店面，王氏茶铺就这样开了业。无人知王老板的名，只知她是王医师的义女，便称她一声“王老板”。

从此以后，青州城里多了一位卖茶营生的“王老板”。王老板开业当天，托孔怀仁给同窗好友送了一批青州云雾茶，美其名曰“尝尝鲜”。茶叶此时还算不上什么名贵之物，无结党行贿之险，孔怀仁便应下来了。

一来二去，赠云雾茶，渐成世家贵族之风尚也。姜清漓深知物以稀为贵，只是小规模高价出售，且目前她也没有足够的人力和运输渠道够她扩大规模。

从逃出流放队伍，到如今成为一名茶铺老板，不过几月而已，姜清漓看着今日的账本有些出神。当初她冒险下毒，求的不过是一条生路，逃至青州，只是想寻一条安身立命之路。

她深知，身处尘世中，女子要想活出自己的一番天地有多难。若是父兄不忠、不仁，便会像她般被初流放，能尚活世间，已是百般不易，若是遇见心怀不轨之人失了名节，便会像一同流放的表妹那般，连活在这世间的勇气也没有了。

当初她泄愤杀了那名官兵，心中更多的是不甘。凭什么女子在世就有诸多不易，凭什么。她不信命，若有机会，她要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

几日后，姜清漓遵守承诺将所得三成之利献给前线将士做粮草之用。孔怀仁在城中四处张榜告示：今有王氏茶铺老板心怀大义，心系前线战事，不求蝇头小利，目光长远，特赠前线将士米三千石、黑豆五千石，可见其拳拳爱国心，赤忱热血怀，商人在商不止言商，青州城之幸也，此后若有此类事件，循此例处之也。

“拳拳爱国心，赤忱热血怀，姐姐，这下你在青州城里可出了名了。”阿允特意跑来茶铺，站在茶铺门口，大声在姜清漓面前念了一遍。

姜清漓坐在柜子前，用手扶着额头，低声叹了口气：“这也太夸张了，孔大人如此一写，我以后怕是日子难过咯。”

阿允绕到姜清漓面前道：“姐姐你这是义举，有谁敢明着为难你。”

姜清漓摇了摇头：“你也知道是明着不会，暗中谁知道呢？你看那告示里的内容，不是明摆着鼓动其他商人效仿我，枪打出头鸟，其他商人‘出了血’，那账就记在我王氏茶铺的头上咯。”

说罢，姜清漓又叹了口气。她是真的没想到孔怀仁会有此举，她原不想如此高调，没想到孔怀仁直接把她“驾”到了下不来的高度。

此外，心中也有些佩服他，若是长久之战，比到最后，粮草是决胜的关键。若是能早些为他们备下军粮，走入险境时，也能有救急之粮。

心情稍有些复杂，姜清漓决定这几日先回医馆避避风头。

这几日青州大雨，她就躲在窗边赏雨。上次也是在这个位置，顾靖设宴来请她入王府。

仔细算算，已经有段时日没见过王爷了。他带领将士驻守在边境，即使回青州，也是处理军务。

姜清漓将手伸出窗外，感受雨快速地打在她手心。

顾靖是什么时候站在她面前的都没发现。

“王老板是把自己当茶叶了吗？”

顾靖突然开口，吓了姜清漓一跳。看清是顾靖后，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仔细看了顾靖一眼，发现此人一脸得意地望着她。

“是啊，雨露嫩茶，王爷为何要扰人生长？”姜清漓也不恼，顺着顾靖的话说道。

“不过，本王可没有在雨露中茁壮生长的能力，不请我进去坐坐吗？王老板？”顾靖眼里笑意更甚。

语罢也不等姜清漓开口请，顾靖便自己进了门。

“王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姜清漓还是以礼待客，给顾靖泡了一杯热茶放在他手边。

“道谢而已。”顾靖慢条斯理品起了茶。

“谢我？因为我捐的粮吗？那只是我跟孔大人的约定而已。而且王爷道谢的诚意呢？”姜清漓看着他的样子，总觉得他不怀好意。

“亲自上门道谢，还不够有诚意吗？”

“是是是，王爷身份尊贵，能得王爷亲口一句谢，民女甚感荣幸。”姜清漓边说，边给顾靖添茶。

姜清漓知道顾靖只是有意玩笑，也并不当真，况且她所做之事，也并不求有何回报。

“孔大人将你捐粮之事高调在城中宣扬，我是来提醒你的。你现在几乎垄断了青州所有茶源，眼红之人难免暗中给你使绊子，若有难以解决之事，可告知孔大人或者告知我。”顾靖慢条斯理说道。

姜清漓突然笑了：“王爷，当初我逃出来时您说要帮我，现在我处在风口浪尖之上，您还要帮我。王爷是良善之人，可王爷为何总是不信，我自己能解决呢？”

顾靖没想到她是这般反应，愣了愣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一介女子独身一人，必然会遇到许多麻烦。我赞你是有勇气之人，才会出言帮你。”

姜清漓整了整衣襟，“我不是不领情之人，王爷愿意助我，是我的荣幸。若我真有无法解决之事，定会想办法求助。”

姜清漓觉得气氛被她搞得有些沉重，缓了缓语气：“我只是觉得，王爷每次都把我看作弱势的一方，需要被保护、被帮助。这样的看法让我有些不自在而已。我不觉得女子就一定比男子弱。”

她笑了笑说道：“王爷，我从小便习惯了为自己争。若是不靠自己，我很难活这么大。这次是我反应有些过激了，王爷莫往心里去。”

“你……”顾靖顿了顿，真诚夸赞道，“你确实是我见过最有胆识的女子。”

“父亲出事后，我常常想，我才不要依附于任何人，我要永远属于我自己。哪怕此番境地，我也要拼上性命，挣上一挣。我不想日后人们谈起我，是说我倚仗王爷的威势。”

“我不想日后有一天，王爷的恩，成为压在我身上的锁。”

姜清漓此番并不是小题大做，她只是觉得当今世道对女子多有不公。英雄救美的故事描绘得太多太美，女子得感恩戴德一辈子，甚至以身相许。若是女子有半分不如他们的意，往日之恩必成今日之箭，射向每一个天真单纯的女子。

旁人也就罢了，但是面对顾靖，她不想这样。她希望与顾靖至少是在平等的位置交流，她不希望他看轻自己。

顾靖听完这番话后陷入了沉思。

是啊，不想倚仗任何人，拼了命也要证明自己的能力。顾靖何尝不是这样的人呢。

“从小到大，我都觉得父亲偏心大哥。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件事，都不得父亲喜爱。”顾靖的眼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总觉得，我会证明自己的，我努力读书，我请令亲征，父亲就会看到我的能力。”

“我不想我为人论之的只有皇子的身份，我要让父亲、让天下之人都看到我的能力。”

“所以我说过，我们都是不服输之人。”姜清漓没有想到顾靖会如此坦诚。

“这些话，我未对人说过，王老板，我的底牌可是都交给你了。”顾靖又戏谑地叫她“王老板”。

“我的底牌，你也都握在手中呀，昭王殿下。你随便扔出去一张，我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那我可得好好地握在手中了。”顾靖看着坐在身旁的姜清漓，突然就想起了许多与她相处的场景。

面对抄家时，倔强的站在庭院中央的小女孩；被自己吓得药都端不稳的小女孩；偷偷溜进书房说她不需要帮助的小女孩；一个人跑到城墙上报信的小女孩；在人群中不受煽动，清醒发言的小女孩；告知她敌军粮草营守将之人的小女孩。

这些小女孩的样子渐渐重合在一起，拼成了面前的女子。

“轰隆！”

随着一声雷响，雨越越大。

姜清漓突然一下激动地站起来：“坏了坏了，我在医馆的后院里晒了一批茶叶作药材的。”

说完便不管不顾地冲出去了。

顾靖无言笑了笑，刚刚说不需要帮助的样子有些超乎她年龄的成熟，可现在，完全就是一个丢三落四的小孩模样。

顾靖也冲出去跟他一起收茶叶。

雨打在身上，浸透了他们俩的衣衫。可他们此刻却觉得无比的畅快。

在心中压抑了太久了野心与想法，终于有了诉说之地。

顾靖与姜清漓争相往屋中送药材，两人都顾不上其他的了，只顾往外冲，往里送。

雨太大迷了眼睛，两人没注意撞到了一起，同时向后摔在了地上。

顾靖和姜清漓都看着对方愣了愣，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轰隆！”

又一声雷，震得两人的心都有些发颤。

分不清是雷声震动，还是心在动。

两个犟种，互相帮助有什么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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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